在有一天周六,我上完tutor回家,感觉很累,但是Jon和Chana想和我谈话,我便坐了下来。真是稀奇啊,以前明明都是我厚着脸皮怀着不安心情找他们谈话的。谈话的内容还是说我不应该找tutor,还说那个tutor为了我牺牲了很多。我不解,因为我又不是强迫我的tutor帮我补习的,为了回报她我给了她很多学费,也有在好好学习。我和她之间的交流也很愉快,谈及我的住宿生活时,我的tutor反而觉得奇怪,说我的host family怎么会那么严格,思维也和她所知道的Christian family不同。在那天Chana接我回去前,我的tutor想用我的手机告诉他们我接下来的学习安排,Chana却吼着要我接电话,完全不肯听我的tutor说话。
我不喜欢太过于强势的人,因为我觉得很多这样的人有时候会太自以为是,比如我曾经在中国的英语老师,凭着自己的经验说我不可能学好英语,可是现在的我不仅在美国好好生活着,还在AP English Language课上拿到了A。我不可能让强势的人换口气和我说话,我也尝试着放低自己的身份和态度去遵守,可惜我骨子里还是个有傲气的人,我的妥协也是有度的。
那天的谈话并不算特别严肃,让我以为自己还有补救的机会,我便告诉他们在考完之后的SAT,我便不会再去做辅导,他们也同意了。谈完话以后,我便上楼,还没回回到房间,便觉得头晕目眩。糟糕,一定是这两天学习过度,再加上天气冷了没注意感冒了。我赶紧回到房间,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那时的我并没有多想,没想到第二天面对我的却是残酷的驱逐令……
第二天,也就是礼拜天,是大家要一起去教堂的日子。我按时起来床,但是仍然觉得自己的情况没有好转,不仅如此,我的喉咙开始有点难受。我下楼的时候,Jon告诉我今天我可以选择去不去教堂,我便开始思考。他们肯定是希望我和往常一样去,但是这天我觉得自己的感冒开始加重了,教堂那么多人,搞不好会被我的病菌传染,再说我去了,我也不可能一直专注地坐在那里至少两个多小时且要保持精神。嗯,我还是不去了吧,顺便趁着自己还有点力气用帮忙搞家务作为不去的条件吧。于是,我委婉地和Chana说我今天没法去,因为……然而解释还没出口,Chana就粗暴地打断了我,然后开始数落起我来。她一开口就说我是个骗子,欺骗了他们的感情,还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就知道剥削他们。然后她彻底摊牌,说早就已经联系了Dan帮我找下一户住家,并要说给了学校一周期限,要我在下周末之前滚出她家。然后,她立刻转身走了,而其他家庭成员早在她摊牌前就默契地坐到车子里回避了。
一清早突然被人用如此恶毒仇恨的语言斥骂,果然是常人无法理解也是无法接受的吧。我的头晕得更厉害了,身体也顿时轻飘飘的,然后躺在地板上哭了一会,期间还吸进了好多地毯上的灰尘,咳嗽得更厉害了。就是因为太在乎,在知道了结果后才会如此痛苦。冷静下来以后,我强打起精神做完了剩余的家务,然后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楼。翻到了自己从中国带来的感冒药匆匆服下,我来不及换衣服、盖被子,就缩在床上睡着了。
就算是睡着,也是痛苦的,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额头还开始变得发烫,还要反复思考接下来究竟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可惜我想不出答案。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做了梦,把自己所爱的亲人、朋友、同学挨个梦了过来,在心里对他们说了很多话,甚至连我不再想回想的初暗恋对象也浮现了出来。呵呵,我终于不得不面对比毕业后再也见不到你还艰难的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一家人回来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心里犹豫着,觉得自己现在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是煞风景,便继续软绵绵地躺着。房子的隔音并不好,所以我大概能听见他们在讲什么,大抵是接下来的感恩节假期要怎么过、去哪里玩,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开着家庭玩笑,继续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提及我,哪怕是上楼看一眼我在干什么。我当时上楼的时候,特地没有关自己房间的门,就是希望告诉你们我即使病了也不想将你们拒之门外。可惜,我想太多了。
接下来,躺在床上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曾经属于我的某一片归处,此时荡然无存。我听着他们和谐的欢笑声、嗅到了做菜的味道,我很害怕,也很茫然,我不知道除了现在像一个病人一样躺着自己还能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了下午,过了傍晚,没有人曾来看过我,哪怕是在吃饭想起我今天除了早饭的一点cereal什么都没吃。我的肚子早就对饥饿麻木了,甚至已经开始疼痛起来,一抽一抽地仿佛要将我撕裂,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像婴儿般蜷曲起来,努力让自己觉得安全、舒适一些。我想过要起来下去吃点东西、做些什么,可惜我没有足够的气力,准确的说,是自己的勇气几乎都随着自己胃里一点点流逝的能量被抽空了。
可是我总得做些什么啊。我挪了挪,总算够到了自己的手机,给我妈妈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我不久就必须换住家的事实,没有告诉她我的遭遇和我现在的处境,我不想让她干着急。过了一会,她回复了我,让我试着再去和他们谈谈,感谢他们对我这段时间的照顾,并且道歉,至少试着去挽回,去感恩。说实在的,我的傲气与自尊让我厌恶做这样的事,可是毕竟是我妈妈的请求,我答应了。真的,即便我得到了挽回的机会,我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因为我知道不可能再好好继续下去了。
等着Emma和Annie睡着了,我咬咬牙爬了起来,我不想把她们也卷进这场纠纷。我勒紧了牛仔裤上的皮带,以缓解胃烧灼般的疼痛,轻声地、缓慢地迈开了脚。下楼梯的时候,我扶着扶手,看仔细了台阶再踩下去,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我最不想面对的事实。心跳越来越快了,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听得见Chana和Jon轻声交谈的声音了。我停住了,不安地依靠着墙,倾听着楼下的声音。拜托了,动起来吧!我在心里对自己的声音吼道、哀求道。因为既然自己已那么选择,就不得不面对。
还没有等我下楼,Chana走过来打算上楼,两人的突然相遇彼此都吓了一跳,我赶紧说sorry,Chana并没有说什么。我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的手机放到楼下,但是在经过客厅时还是停了下来,下定决心要完成正事。
我缓缓地挪向沙发的一处,笨拙地坐下,然后轻声地叫了Jon,接着就用很轻柔的声音(饿了一天+感冒+不想让自己的声音惹怒他们)把自己想说的一些道歉的话之类的都说了出来。这时候,原本应该上楼休息的Chana突然也下楼(啊,我本来就是怕惹更多事才避开她的,我妈也是这么建议的,这不是没用了么),在我边上的一片沙发坐了下来,眼神相当严肃。
果然,我没法更多解释了,本来我就是不善于用言语解说的人,何况饥饿让我的大脑思维变缓慢了。
Chana开口了,问我今天为什么躺在床上,我就诚实地告诉她自己病了。可是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却说了句:“You deserve it.”(你活该)然后说我就是应该因为自己令人恶心的行为生病躺一天,然后说我怎么敢将她的两个女儿也一并卷进来,口口声称着自己家才是受害者。我那个纳闷且心寒啊,她们两个每天开开心心的该闹的时候还是好好闹腾着,哪里像是受了伤的孩子啊,我也没拒绝她们的请求过啊,准确说是她们根本没有邀请我我去凑什么热闹啊,难道还要我会读心术,读出她们要我陪着玩才行?
接着Chana就开始连番的语言攻击,这里我就直接用中文翻译了。“你以为你一个人来到国外生活很艰难吗?对我们来说接纳一个外国人在家才更难!”“中国怎么都那么自私啊,就知道利用身边的人的资源,利用他们的好心把他们榨干自己却不付出。”“像你这样自私的人就应该滚回中国,美国不欢迎你!”“Emma为了你牺牲了她的房间,还因此和Annie关系变差,都是你的错,我再给你两天期限把自己的行李整理好,把房间还给理应得到它的Emma,然后睡沙发去吧!”
她还说我是骗子,然后又例举了很多理由,说我在视频面试时靠的是用谎言欺骗别人才得到了来这里学习的资格可是,是你们的行为让我无法对你们像我面试时那样开朗地敞开心扉还怪我咯?我就是那种在一对一谈话时才特别外向话唠的性格不行?我将后一句委婉地解释她却怀疑我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比现实中的自己更伟大的人(其实只是我在她家一小段时间后发现完全展示自己的优秀了会让他们家心里不平衡觉得我故意抢风头没好事才低调的),居然还怀疑我妈教育我利用这种面试技巧来骗人。说我母亲虽然看起来是个挺成功的女人其实教育上特失败。此时我已经有点忍不住了,毕竟开始牵扯到我的母亲了。
她看我还是保持着镇定,就开始更加过分了。“你对自己的堕落没感觉是吧?那你的骄傲呢?从现在起,我不再会尊重你国家的文化、信仰。中国在我眼里只是一个自私和虚伪的国家。狼,这种东西只是动物而已,反正不可能统治世界的,在我眼里比我们家的狗伟大不了多少……”总是她越说越激动,连坐在边上的Jon都觉得她说得有点过了,但无奈Chana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Jon无法制止她。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言语攻击了,在我最虚弱的时候用最恶毒的方式攻击我,也是最可鄙的。我记得当时的我瞪圆了眼睛,眼睛里已经有点开始冒出杀气了。侮辱我没事,反正这世界上总是会有就是讨厌我的人,但是如果把我的亲人、我的国家一起骂进去,就没那么好商量了!我感觉自己体内有一匹如狼一般的野兽,在摸着自己的爪牙,渴望反击,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让事情恶化下去。原本我的手是交叠着放在腿上的,此时在上的右手用指甲死死掐着左手手背的皮肉,用疼痛提醒自己要理智。我十八了,就算成年才一个月,也应当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若是换做一两年前的我,指不定此时就冲上去,至少也要给她两个耳光。而现在的我,是寄人篱下的卑贱的存在,我能做的只有挺直腰板,用行动告诉她我不会被她打垮。
等她说完以后,她就强行结束了谈话。我也不想多留了,努力站了起来,礼貌地说了声晚安,然后上楼了。
当夜,我失眠了。不说被饥饿烧灼的胃,精神上的折磨也增加了,能用于交流的手机也在楼下,就算有,也不想对亲人说,而国内的好友们也忙于备战高考,不忍心用自己的私事打搅他们。此时的我,头一次觉得孤独是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