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臻,一个女鬼的故事■☆★←这个也是很长,不过超级好看~有耐心才进哦~有推理性di~
第一卷 马桶里一团黑发
[size=6][b]引子[/b][/size]
[font=宋体][color=#000000]这是我一个朋友给我讲的故事,现在我用他的语气讲出来。我必须得说一说,否则我的朋友怎么都不能安心。
我见到他的时候天很冷,一直阴着。他面容憔悴,却絮絮叨叨。他叫柴岳中,很倒霉,先是自己的表妹因为意外事故死了,不久以后他自己也出了车祸。那天半夜,他开车和女朋友去郊区(这个城市很流行半夜带女孩去郊区的,因为那时不堵车,也因为可以随时停车做爱,还因为可以飙车),结果车子在离高速路出口收费站只有30米的地方突然失控,柴岳中从车里飞了出去,像鸟一样飞出,撞向高速路的护栏,摔在沟里,但他的女朋友杨梅却因为被他绑在车上,毫发无损。
我看到了车祸现场的照片,很惨,车头车尾都没了,高速路的护栏被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像张开的嘴,又像一堆烂面条。都快到收费站了,我不知道怎么还有那么大的惯性,连警察都对这场车祸感觉不可思议。好在没出人命,柴岳中只是昏迷了。
我是柴岳中的朋友,因为经常值夜班,晚上总是感觉饿,要找吃的,所以人称“夜半饿了”,别人都管我叫“老饿”。我见到他已经是半年以后,他刚刚醒来。按理说昏迷了那么长时间,脑子都坏了,可柴岳中的思路却相当的清晰。要不是他那干巴巴的胳膊和腿在提醒我,真看不出他是个大难不死的病人。
当然,他的记忆也不是完全无懈可击,他自己就把冲出高速路护栏的经历,记成了冲下悬崖,很多地方都和我们对事情来龙去脉的了解不一样。
不废话了,下面就说柴岳中的事。他从上午开始絮叨,一直到天黑。我想,谁半年不说话,也许都会变成话痨。
我用他的语气讲,这样会让各位感同身受,他的事有很多地方,都让我毛骨悚然。
[b]
[/b][font=宋体][color=#000000]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我本来再也不想提这件事情了,但是最近觉都睡不好,夜里总是梦见奇怪的东西,有时候还会憋闷至醒。精神上的压力,总是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有关系。我想,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所以还是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吧,这对我是个安慰。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也好让别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别用那么古怪的目光看我,没错,这事儿和你预料的一样,和女人有关,这个女人叫米臻,我想,她应该是个漂亮女人,最多不会超过23岁。
还有就是,这个故事和鬼有关系。也有人说不是鬼,是幽灵,是我自己的幻觉。管它呢,我先说出来,到底是什么,以后再琢磨。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第六感愚钝的人,让我奇怪的是鬼怎么会找上门来。
事情还得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我在单位附近找了一处房子,二手房。说是二手,可实际是新房,房主买了房,实际就是为了出租或转手卖出,赚个差价,现在我就成了他赚钱的对象。这套房子是大两居,120多平方米,月租金4000元,对我来说显然是有些奢侈了,本来我还想找个单位的同事合租的,但我女朋友不同意。和别人住在一起我们觉得别扭,但又很喜欢这房子,于是和人家商量,先租,如果觉得合适了,再转为买,租金也就成为房钱。反正我们两个的工作都还稳定,钱不是太紧张。
我的女朋友叫杨梅,家庭条件很优越,父母有钱。可她不想出国,就喜欢在国内混,现在就混到了我的床上。杨梅懂得怎么讨人喜欢。她是属于那种美丽得让人觉得有点假的女孩子。其实她并不假,因为她的气质来自家庭优越的环境,也来自她所受的教育。她是体育学院学滑冰的,她前二十年生活得几乎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感觉有点超越现实。但是她很聪明,我一见到她的面就知道遇见极品了,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调教得当的话,以后在各方面都能让人欲仙欲死。当然,前提条件是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否则她的聪明劲很快就会化为狠毒,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梅每周来我这里两次,因为她平时需要很早上班,她的单位离这里又远。所以,她总是周末过来,来了我们就昏天黑地地享受,然后就是大睡。我们都是喜欢睡觉的人。书上说,人一生的三分之一是在床上度过的,相信我们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比例。
房子向南,阳光能够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客厅,这是我喜欢这套房子的理由。客厅北侧是书房,东侧是卧室,两个卫生间,一个在主卧室里,一个在书房门对面,过道的左侧。过道由客厅伸展开,右手是厨房,尽头是单元门。客厅里铺了红木地板,摆的是仿古的桌子、凳子,桌子上有一套精美的茶具。当然,还有一套巨大的可以让人身陷其中的布艺沙发,浅蓝色。沙发的颜色和客厅的颜色明显不符,但这是原先的房主留下的,买新的又太贵,所以就把它搁在那里。反正这不影响我们在沙发上做任何事。
我们的房子在塔楼的顶层,24层,优点是安静,因为头上就再也没有人住了,免去了邻居脚步声的骚扰;缺点是不安静,有一次才刮4级风,我们就听到了很凄厉的风声。
星期五的晚上我们在外面玩到很晚,回家洗洗,然后就在床上折腾——和很多人一样,我们管这个叫“洗衣服”。洗完衣服以后,我已经很累了,昏昏睡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觉得杨梅在翻动身体。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她在黑暗中坐着,愣愣地看着前方。我刚要问她怎么了,她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意思是叫我别出声。她轻轻躺下,用被子蒙住我们两个的头,在我耳边悄声说:“好像外面的卫生间里有动静。”
我掀开被子,仔细聆听,的确是听到“咔嗒”一声。由于房间太大,声音又太短暂,我一时辨不清楚方位。我拉开灯,蹑手蹑脚走到外面。昏暗中我看到过道卫生间的门虚掩着,过去轻轻推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个卫生间只有在来客人的时候才使用,平时,我们用它当洗衣房——是真正的洗衣服——里面有一台小小的滚筒洗衣机,洗衣机的盖子上放着几瓶洗面奶、紧肤水之类的东西。我摸索着开了卫生间的灯,看见其中一瓶木瓜洗面奶的瓶子倒了,我把它扶起来。这时外面起风了,窗玻璃被刮得哗啦啦地响,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缩肩抱臂地一溜小跑回到卧室,钻到被窝里,搂着杨梅的小腰,牙齿打颤地说:“好冷啊。”
我浑身冰凉,把杨梅激了一下,她问:“怎么了?”
我说:“洗衣机上的木瓜洗面奶瓶子倒了。没事,睡吧。”
“不会啊,木瓜洗面奶我拿到里面的卫生间了。”杨梅仍然在狐疑。
“别疑神疑鬼的了。”我暖和过来,双手开始在杨梅滑溜的身上游走,“你记错了,或者是忘了,反正没事。”
杨梅被我摸得轻声哼了起来,这个半夜里小小的意外就这样过去了。
一星期里,有5天我是独自过夜的。有时候和杨梅玩到很晚,送她回家。不过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因为这样不黏人。我喜欢独自待着,穿得很少,在家里走来走去,发呆,或看借来的乌七八糟的光盘,并盘算着如何让杨梅也看。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上等人,要是让她看这样的东西,还真不好开口。但我相信她会喜欢的,这得一步一步来,我想起这些事情就会觉得很刺激。
更多的时候,我会上网和杨梅聊一会儿天,一般大约会在晚上11点钟时互道晚安,然后睡觉。我睡觉很死,而且入睡快,觉得自己困了,会从书房往卧室走,走到客厅的沙发前,也许就倒下了。我有好多觉就是像这样在沙发上睡的。
我说过我是一个不太敏感的人,杨梅好几次告诉我,她听到屋子里面有奇怪的声响,我根本就不在意。但这一天,我留神了,因为我又看见木瓜洗面奶掉到了洗衣机下面。我拿着瓶子反复看了看,又把它放到洗衣机上,确定它能放得很稳。
这一天,我依旧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半夜,我被尿憋醒了,想是睡前喝水太多的缘故。正在我犹豫是不是起床上厕所的当口,又听到“咔嗒”一声。
我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我没有动,而是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我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安静地躺在原来的地方。我盯着过道上的洗手间,它的门虚掩着。
我决定去看个究竟。我曾听说有贼会顺着楼顶的排水管道下来,潜入居民家中。我有可能是遭了贼了。我悄悄地下地,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洗手间门口,向里张望。
这一看,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马桶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正在看。洗手间里漆黑一团,只是隐约能看见女人穿着白色的睡衣,报纸遮住了她半张脸,她在黑暗中看得津津有味。
我想返回身去厨房拿菜刀,可脚底下无论如何都挪不动了。一股寒气从我的腰间,沿着脊柱缓缓上升。那一瞬间可真是恐怖,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地上。
我想我是要疯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哆嗦。那个女人放下了报纸,站起身,对着镜子仔细看着自己。在我眼里,她就是一团白影,恍惚有个人形。我看见她在洗衣机上找东西,然后假装打开水龙头,洗脸,同时假装把瓶子里的东西挤到手上,再搓匀,涂在脸上,然后再洗净。
她做得一丝不苟,很投入,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坐在门口看着她。我则在想,是打开灯,还是去厨房找家伙?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可身体却起不来。
女人“洗”完脸,开始说话了。我永远忘不了,她的声音一出来,我浑身就是一颤。
“你是这个房子的新主人吧?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转过身来,在我面前蹲下,我这才看清楚,她乌黑的头发遮去了一半脸,露出来的一半还是很俊俏的,眼睛很大,只是有些空洞,看人时瞳孔似乎不聚焦。她的面色苍白,嘴唇也是青灰的。她张嘴时,嘴里的气吹在我脸上,一阵冰冷。
“我叫米臻。”她说,“我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的。我只是想借你的房子临时栖身。我想我很快就会走的。还有,你不要把木瓜洗面奶拿到别处去好吗?我只用木瓜的。你拿走了,我还要去找。”
她说完就冲我笑,她嘴里的舌头一跳一跳的,我的头皮立刻就炸了,这个时候我真恨不得死掉才好。
当然,我死不掉,我只是昏过去了。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夜里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自己躺在卫生间门口,才逐渐恢复了一些记忆,好像那个女人叫米臻。不,是女鬼,我敢肯定。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我的客厅,看着这崭新的房间,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经历。
遇到鬼了,身体好像就要不行了,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往外透着一股寒意。看看表,已经要迟到了,我就给单位打了电话,说自己突然发了高烧,病得很厉害。请完假,我就回到卧室里,用厚厚的被子裹住自己,可即便是这样,我浑身上下也抖个不停。
我一直睡到下午,才被杨梅的电话吵醒了,杨梅说:“我打电话去你单位,说你病了。要不要我去看你?”
我赶紧说:“不用。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发烧,可能着凉了。那么远的路,算了。”
我不想让杨梅看到我这副德行,当然更担心鬼会缠上她,我完全不知道那个女鬼的底细。杨梅这样过来太冒险。
杨梅明显觉察到了我的不对头,狐疑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怪?这不像你啊,真的不用我过去?”
“不用,不用。”我匆匆挂了电话,躺在床上想,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这个米臻的来路。为什么新房子会闹鬼?为什么她偏偏就挑中了我家?她要干什么?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我揉揉发酸的眼睛,觉得应该再去勘察一下现场。
打开卫生间的灯,我仔细地看着每一个角落,一切都很正常。洗衣机上的木瓜洗面奶好好地待在那儿,没有倒下,更没有掉在地上。照照镜子,也没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自己脸色很难看——人在厕所又会有什么好脸色呢?
我四下里巡视着,突然看见角落里扔着一沓废报纸,最上面的那一张好像刚被人动过。这堆报纸是前天我和杨梅收拾屋子的时候她扔在这里的,那个女鬼不会就是在看这些报纸吧?我拿起那张报,认真地看起上面的文章来,全是一些案件报道——其中比较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是某个地产经纪人失踪,警察正在全力追查;另外一个则是一个失踪了20年的女人,尸体终于找到了——是被一个变态狂藏在了冰柜里,而这个变态者居然是女人的丈夫!再有就是一家花店失火的消息,说得更含糊。这些新闻都是我以前看过的。难道米臻半夜三更跑到我家来闹诈,就是想看这些八卦新闻?
我把报纸扔到一边,趴在地上查看洗衣机的底部,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当然,这是徒劳的。鬼的特征就是来无影去无踪,怎么会留下线索?
的目光又落到米臻坐过的马桶上。这个马桶的盖子一直盖着,米臻不会是从这里钻出来的吧?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果真有了发现 :马桶的水里,漂浮着几丝头发。
我伸手下去,想把头发捞出来。当然,就是没有闹鬼,我也应该这么做,因为毛发会让下水道堵塞的。我拽住那几丝头发往外拉,没想到一拉就拉出一团来。这个发现让我兴奋——如果这是鬼的头发,就有意思了,那样我也许就能捉到这个女鬼了。我拼命地往外拽着那些头发,它们胡乱纠缠地交结着,越拽越多,好像无穷无尽,还散发着腥味儿。我弄得大汗淋漓,心想,清理这些头发还真费劲儿。
我干得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根本就不知道杨梅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不想把杨梅扯到这件事情中来,因为我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情对杨梅不好。为什么不好,我也说不清楚。再说,就算是把米臻的事情告诉她,她信吗?
我只好敷衍说:“下水道堵了,我清理一下。”
杨梅问道:“怎么会堵?这个洗手间平时没有人用的。”
“是没人用。”我努力解释着,“可是我们这个房间的所有下水管道,最后都是通过这里的——厨房和两个卫生间的脏水都是从这里流走的。”
杨梅还是没有消除疑虑:“都从这里流走也不会堵啊,我们住进来没有多长时间,更何况这些都是长头发。我会掉这么多的头发吗?就是把我的所有头发都拔下来,也不会有这么多。”
我被质问得快失去耐心了,可我还是忍住没有提高声调,只是平和地说:“我也不懂了。也许,是房东做了什么事吧,我们不知道。也许,是装修这所房子的工人搞的恶作剧。谁管得了那么多,反正是堵了。”
杨梅没有再问,只是弯下腰摸了摸我的额头:“你还有点烫,别干了,让我来弄吧。”
我不能让杨梅沾手,嘴里只是说:“不要。我的手已经脏了,你就别再干了。再说你爸爸要是知道你在我这里掏马桶,非杀了我不可。”我说的是实话,杨梅娇生惯养,没有干过脏活累活,就是让她弄,她也不会弄。
杨梅点点头:“那好吧,我去做点饭。你弄完了把手洗干净点。”
杨梅去厨房叮叮当当地拾掇去了,我却暗暗叫苦:看这意思,她今天晚上是不会走了。要在平时,如果杨梅突然到我这里来过夜,我会觉得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会欢天喜地。可今天不行,万一那个女鬼半夜三更又跑来,怎么办啊?还有,杨梅肯定会把木瓜洗面奶拿到里屋去的。
杨梅是一个心思很细密的女人,看到的事情都会记在脑子里,但却不一定说出来。这个时候我就要格外小心谨慎,万一露了马脚,让她忍不住道破,那就是莫大的伤害。所以整个晚上,包括吃饭和洗漱、睡觉,我都小心翼翼,生怕杨梅再提起洗手间的事情。米臻说不会影响我的生活,可已经影响了。她怎么能理解,要瞒住一个聪明女人有多难?于是我尽量少说话,即使说,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说业主喜欢把车停在地面,地下停车场基本闲置,所以物业要收地上停车费什么的。其实,我关心这些干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有车。
杨梅也很小心,反正是有心事,吃完饭后还主动把碗洗了,然后让我吃药,看了会儿电视,接着就去洗脸了。我一没注意,她还是把那瓶洗面奶拿到了卧室的卫生间里,并用它洗了脸,接着躺下就睡了。
我抱着杨梅,静静地等待她睡着。老实说,我有两天没有见到她了,现在这个美女在我怀中,要想不动邪念,还是非常辛苦的。但是我发烧了啊,我是个病人,一个病人怎么还有力气“洗衣服”呢?
好在杨梅很快就蜷缩在我胸前睡着了。我肯定她睡熟了,便偷偷从她脖子底下抽出手臂,起来悄悄地去卫生间,不料杨梅咕哝了一句:“你干吗去啊?”我慌忙说:“水喝多了,上趟厕所。”
实际上,我是要去把洗面奶放回洗衣机上面。
我回来的时候,杨梅呼吸均匀,睡得香甜。我赶紧钻到被窝里,祈祷米臻今天夜里不要出现。我仔细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还好,外面没有刮风,除了杨梅的呼吸,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进入朦胧状态,虽然没有上班,可我还是太累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醒了过来,因为我感觉到有人坐在了床边。透过窗帘的微弱的光线,我看见了她,穿着白色的睡袍,背对着我们,黑色的头发垂到腰际,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坐了很长时间。
我想去开灯,又想挡住她以保护杨梅,可我完全动弹不得,只是全身迅速地起了疙瘩,微微地打着冷战。
米臻缓缓地转过身来,依旧只能看到半个脸庞。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中间,意思是叫我不要喊叫。接着她俯下身来,躺在了我的另一侧。
两个美女分列左右,一个是人,一个是鬼。我半边身子是烫的,另外半边则冰凉。
米臻把嘴唇凑到我耳边,说:“谢谢你做的事情。你是一个好人。”
我不敢看她,眼望着天花板,呆呆地说:“要是只为了感谢就算了。你还是回去吧,别再出现了。”
“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米臻说,“可我哪里都去不了。孤魂野鬼无处容身,只能和你们临时挤一挤。”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往我这边靠了靠。
“你要再过来一点,我可要喊了。”我战战兢兢地说,“你干吗缠着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离开?”
“如果她走了,明天晚上12点,你为我烧上一炷香,我会出来,好好和你谈一谈,谈了,你就不会害怕了。”
“为什么要烧香?没烧香你不还是一样出来吗?”
“叫你烧你就烧。”米臻口气强硬地说,“你以为这栋楼里只有我一个鬼吗?烧了香,不会再有别的鬼来了。还有,洗面奶不要再拿开,我只用木瓜的。”
我壮着胆子扭过脸看了看米臻,她的头发散乱地遮盖在脸上,眼睛睁着,一眨也不眨。
熟睡的杨梅翻了个身,胳膊搭在了我身上。就这么一走神的工夫,米臻消失了。
我睡得很沉,感觉好久没有这样好的睡眠了,直到杨梅敲我的头:“起床了你,今天还不上班吗?”
我睁眼,阳光晃人。这都几点了啊?我赶紧收拾床铺,穿上衣服。杨梅在卧室的卫生间里洗脸,突然她大声冲我喊道:“快去把木瓜洗面奶给我拿过来!”
我心里顿时一激灵,还好,杨梅可能也没睡醒,她没想起昨晚她把洗面奶拿进来过。我冲到外面,拿了洗面奶递给她。
“你过来看看啊。”杨梅叫住我,“我脸上这是怎么了?”
她把毛巾放下,顺着她的手指看,左脸上有一块小小的乌青,好像是磕了一下。接着她又盯着我看:“喂,你脖子上也有一块。不对,你这个和我不一样,你这个是吻痕。”
别开玩笑了。我照着镜子仔细看着,没错,是有皮下淤血。不可能是磕的,因为人无法做出这么高难的动作,把自己的脖子磕青。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我肯定能有印象。但更不可能是吻痕,因为这两天我都没有碰过女人,除了杨梅以外,我甚至连第二个人都没见过。
于是我问杨梅:“这是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干的吧?”
杨梅“嘁”了一声,很不屑地扭头走开干别的事情去了。此时我只能洗脸刷牙,然后仔细端详那块印记。真是邪门,米臻给我来这么一手,什么意思?
我和杨梅是在楼下的马路边上分手的。她打车向西,我坐公共汽车向东。临分手前杨梅问我:“今天晚上真的不用我回来吗?”
我说:“不用了,路太远,再说我也不发烧了,还是周末见面比较合适。你来回折腾我也心疼。”
杨梅还想再说些什么,正好一辆公共汽车进站了,我赶紧亲了她一下,跳上了汽车。杨梅久久地站在路边,我在汽车里向她招手,但她好像根本没看见。
这一整天我都过得神魂颠倒,因为头一天没来,积压了很多工作,本来应该效率高些,可我总有些魂不守舍,拿起这个忘了那个,结果简直是一塌糊涂。到了下午,我干脆就放弃了,一个人趴在电脑前面打瞌睡。我们领导在身后给了我一大耳勺,说:“注意点形象,要睡回家睡去。”
我一下子跳起来,正想发作,看到是他,忙换了一副面孔说:“对不起,我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有些吃惊地打量着我说:“你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跟撞了邪似的。你拿把尺子,回去绕着床量一遍,保证就没事了。”
我笑笑说:“我还是不量了。要是量完还是有事,就更害怕,那我这觉也就别睡了。”
下班回家,晚饭也没有吃,我就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就意识到,该点上香了。按理说和女鬼交往我应该害怕才对,可是我居然一点都不怕,心里只是充满了好奇。可能也是因为已经见过两次面了吧,陌生感和恐惧感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疑问。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家里根本就没有香,这可糟糕了。看看表,还差一刻钟12点,买是没处买了,况且也来不及,我只好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也是天不绝我,在厨房的顶柜中我居然找到了房东夏天点的半盘蚊香。我也顾不上许多了,点上香放在桌子上,看看表,刚刚到点,于是忙冲香作了个揖,心里念叨着,米臻你赶紧来吧。
没动静。香雾袅袅上升,烟路笔直。
我正奇怪,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好,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把灯关了呀。这么亮我怎么出来?”
我如梦方醒,赶忙关灯,屋子里就剩下蚊香那一点点红。
“好了,我在沙发上。”米臻说话了。我回头一看,果真看见她坐在那里,一袭白衣,满头黑发。
“你要是紧张,就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米臻说,“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我坐下,战战兢兢地开玩笑说:“肯定不是为了搞人鬼恋吧。”
“其实,天一黑我就来了,一直坐在卫生间看报纸。我喜欢看那张报纸。”
“那么黑你看得见吗?”我放松了很多,“真没想到鬼还喜欢读书看报。人家那些鬼都急忙赶着去投胎,你倒挺有闲情逸致。”
米臻缓缓道:“我已是鬼,也就无所谓黑,无所谓白。屡屡来打扰你,是因为觉得你不是坏人,想要你帮忙。让你点香,是为了让别的鬼不会误闯你的家门。不去投胎,是因为仍有心愿未了。我说过,我很快会走,你的生活能重归平静。”
“那你在我脖子上搞什么搞?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是吸血鬼。”我下意识地摸着脖子。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人啊?摸摸你的牙,看看长成獠牙没有?”
我大吃一惊,赶紧摸牙,一摸就知道上了米臻的当。米臻咯咯地笑了起来,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非常开心。
“别开这样的玩笑。”我说,“那你在杨梅的脸上做手脚干什么?”
“谁让她老把木瓜洗面奶拿走?鬼爱上什么,人是不该争的。”
米臻的口气有点恨恨的,让我后背直发凉,我问她:“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忙?”
“帮我找一个人。他叫蓝晋开,我的男朋友。现在谁都找不见他。”
“那我怎么可能找到他?”我说,“你找他想干什么?不是要他接着当你的男朋友吧?毕竟你们已经生死两隔了。”
米臻说:“我找他,是因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死。我要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我不想当一个糊涂鬼。相信你能找到他,因为这套公寓的房主就是蓝晋开!”
我就知道,没有事鬼是不可能上门的,我盘算着是不是要答应米臻。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睡觉,周末还要陪杨梅,哪有时间帮米臻去找男朋友?可是要拒绝吧,又显得不仗义,毕竟米臻挺可怜的,好好一女孩,糊里糊涂就成了鬼,还不知道原因。于是我吞吞吐吐地说:“我尽量吧,我打听打听。”
“不想帮我就算了。”米臻有点不高兴地说,“什么叫尽量?干脆摇头不算点头算。”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头竟然不受控制地点了起来,想停都停不下来,上下牙碰到一起,发出了声音。米臻高兴地说:“你答应了。不许再赖皮。”
我心里知道这是她使的小法术,赶紧冲她摇手。她笑嘻嘻地说:“你人最好了。我一定报答你。”
我被这个小女鬼给缠上了。我不耐烦地说:“行了,鬼还知道甜言蜜语这一套。下辈子你还是不是美女都难说呢,要是长得难看了,嫁给我我也不要。”
米臻仿佛受了打击,垂着头不吭声。
我这人就是心肠软,看不得女孩郁闷。尽管她是一个鬼,我也不愿意她不高兴。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边上坐下,想用手抚她的头发,安慰一下她。没想到她突然冲我很大声地说:“走开你!”
这是半夜啊,一个被头发遮住脸的女鬼突然发作,我又看到了她一跳一跳的舌头。我吓得一哆嗦,手缩了回来。
我回到我的椅子上,说:“好吧。找人就要有个找人的样子。说说吧,你都能告诉我什么线索。”
米臻说,蓝晋开是个做二手房买卖的经纪人,谁也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套房子。以前蓝晋开有时候去她的花店买花,时间长了就认识了,然后两个人就恋爱了。“那个时候我真是鬼迷心窍了,一心想要嫁这个男人。我为什么非要嫁他呢?男人多的是,来我花店买花的男人也多的是。”
米臻陷入痛苦的回忆里,她的头越来越低,几乎垂到了膝盖上。
我知道米臻为什么老看那张报纸了,那上面登着一个地产经纪人失踪的新闻。那是她能够看到的蓝晋开惟一的信息。每天,这个可怜的女鬼都会拿着那张报纸,回忆,难过,那是现在能把米臻和她爱着的人联系起来的惟一的东西。
“我想和他结婚。这所房子就是他买了准备当我们的新房的。他带我来看过。我们一起去买家具,订窗帘。我们把整个房间都弄成蓝色的色调,因为他姓蓝。这个家是他的,连我也是他的。家里都是鲜花,蓝色的玫瑰、吊兰、勿忘我……”
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一对男女在准备新房,屋子里洋溢着清新、凉爽的空气。女孩穿着蓝色的裙子,男人穿着蓝色的衬衣。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因为米臻打算嫁给蓝晋开了,蓝晋开也答应娶她。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意外的变故,男的失踪,女的死去。后来,这间发生了怪事的房子重新装修,换了整个房间的色调,除了这个沙发。
我想起在网上看见过附近一家花店发生火灾被烧毁的消息。不用说,这就是米臻的花店了。
“我的花店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米儿香香’,是我爸爸起的。”米臻提到花店,语气欢快了很多。
“你还有个爸爸啊?”我问道,“他叫什么?我能找到他吗?”
“你不要找他。他已经很伤心了。”米臻说,“我爸爸妈妈很早就离了婚,是爸爸带着我一个人过的。他非常爱我,可我和蓝晋开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那天,我爸爸说要给我过23岁的生日,可我说有朋友一起过。花店关门后,我在这间房子里等蓝晋开,想着他给我带来蛋糕、贺卡,还有意想不到的生日礼物。我穿着爸爸给我新买的白色睡衣,就坐在这个沙发上,等啊等啊,等到了12点,他也没有来。我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可怜的小女孩没有等到自己的心上人,也没有等到自己的生日礼物,她含着眼泪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凄厉的风声吵醒了她,她感到害怕与无助。她走到窗前想拉上窗帘,却看到了外面的火光——花店起火了。她像疯了一样向楼下冲去。她刚刚跑到大街上,迎面就冲过来一辆汽车。她只记得车子开着大灯,晃得她睁不开眼睛。然后,她就被撞倒在地上……
早晨,我发现我居然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桌子上的蚊香已经烧完了,不知道米臻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恍惚地走到卧室的卫生间,看见洗面奶掉在地上。
她倒是真不见外,居然用起我和杨梅的卫生间了。
我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脖子上的印记已经很淡了,可我的脸色却很白,也许是因为睡得太少的缘故吧。我洗了洗脸,打算去上班,这时候电话响了。
杨梅说:“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也不上QQ,打你电话也不接。”
“你打电话了吗?”我奇怪地问,“我没有听见。我很早就睡了,实在是没精神。你知道我这几天身体不好。”
“那你也该跟我说一声啊。”杨梅急了,“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梦见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别胡思乱想了,乖。”我说,“我只爱你一个人,别的女人都见鬼去吧。”
“我的直觉是很灵的。你不能骗我。”
每个女人都说自己的直觉很灵,我不屑地想。不过我当时的确应该给杨梅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也行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呢。
杨梅真的生气了,一天打来好几个电话,说些不着边际的事。也难怪,自从我和她好以后,如果没见面,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聊QQ,昨天没联系,是犯了大忌。
杨梅在电话里也没说什么正经事,无非就是说上班很无聊,同事穿了新裙子很难看。其实她的目的是让我多说话,以从我的口气里判断出了什么事。我越是哼哼哈哈的,她就越发恼火。最后我也没耐心了,说:“我正忙着呢,你别老打搅我好不好?”
我挂了电话,没想到却捅了马蜂窝。离下班还有一刻钟的时候,领导突然站在窗前说:“这女孩是找谁的?这么漂亮啊。”
我往楼下一看,天啊,是杨梅,穿着特别暴露的衣裙,站在我们单位门口。我赶紧下楼把她接了上来。杨梅进了办公室还在赌气,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我在旁边那叫一个尴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们领导说:“行了,快下班了,你们走吧。不算你早退行了吧?”
我慌慌张张拉起杨梅就走,到了街上,杨梅甩开我的手,站在一边。我说:“我真的是病了,你又不是没看见。我本来想睡会儿再起来给你发短信的,没想到一下就睡了过去。”
“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杨梅说,“你受够了吧?你烦了吧?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明说,可你不能对我撒谎。”
“我没有撒谎。”说这话的时候我是有点底气不足。说句实在话,自打见到杨梅第一天起,我就认定我喜欢她,我要她当我老婆。所以我对她格外小心谨慎,也有些娇惯。我从没有对她说过谎,除了这一次。当然,我绝不是有意的,我不能把米臻的事情告诉她。
我们两个就这样在街头对峙着,路过的人总是往这边看。
半晌,谁都说不出话,杨梅突然撂了一句:“我不再打搅你了,拜拜。”
说完她招手打了辆出租车,上车就走了。我没动,我心里还一股火呢,你凭什么就怀疑我啊?
可是我很快就后悔了。我这么爱杨梅,怎么能为这点小事跟她翻脸呢?我开始打电话,她不接,发短信,也没有回应。黄昏的街头,人们行色匆匆,我看着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心想,要是杨梅消失在这些人里,我可怎么找她啊?越这么想,心里就越紧张,越紧张也就越郁闷。本来肚子都饿了,现在却什么都不想吃。我头脑晕晕地回到家,上了QQ,希望能在这里看到杨梅。我一口气写了很多肉麻的话发送出去,有道歉的、忏悔的、指天发誓的,还有甜言蜜语的,可对方就是没有回应。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我却一点都没胃口。我盯着电脑,眼睛发酸,脖子也疼了。一抬头,看见米臻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垂着头。
“你怎么又来了?”我有点生气地说,“你让我找人也得给我点时间。我都快被你折腾得和女朋友分手了。”
米臻说:“她不会和你分手。她只是有点小脾气。”
“求求你,别天天缠着我行不行?”我都带了哭腔了,“找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要洗脸你就来洗,洗完走人,我也不和你见外。可是,你总得给我人的生活是吧?”
米臻叹了口气说:“你烦我了?”
“是啊。”我一点都不客气,“今天是有点烦。”
“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去看报纸。只是希望你快点找到他,算我求你了。”米臻可怜巴巴地说。
我点点头,好像突然想起点什么,便说:“你等等。”
我拨了一个电话,说:“老刘吗?我是柴岳中。水管子下水坏了,堵得一塌糊涂的,你来看看吧。”老刘是租房子给我的人,我想从他那儿应该能得到些蓝晋开的消息。
“堵了你找人修啊,找物业。我哪有时间啊。”老刘想推托。
“你来不来?我可告诉你,房子也漏雨了,窗户也关不严了。还有,你这儿闹鬼,你要是想完整地保住这房子,明天下班的时候就来一趟。”
我没容老刘回话就挂了电话,结果老刘马上就把电话打回来了:“你都看见什么了?”
“你认识一个姓蓝的吗?”我问他。
“好了,明天你几点在?我过去。”老刘有点紧张。
我得意地看着米臻,米臻说:“你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我说:“你放心吧,收拾这种人我最有心得。你也别去看报纸了,就在这儿待着吧,也有个伴儿。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把杨梅找到。”
米臻果然很老实,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我问她看不看电视,她说不看,因为受不了强光的照射。我忽然从心里觉得这孩子真可怜,可我又能怎么办呢?能帮点算点吧。
我一边等杨梅的消息,一边在网上搜索“蓝晋开”这个词,还别说,真有收获。他的公司专门做房地产交易,就是我们常说的中介,规模还不小,在好几个城市都有分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他在几个城市的办公地址。可想想也觉得没用,这些地方警察肯定都去过了,也没找到他人,我又能找到什么?
我问米臻:“他有没有其他的女朋友啊?”
米臻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真行。”我说,“你要有我家杨梅十分之一的警觉,他也不至于跑掉。”
米臻说:“男人想跑的时候,是不可能拦住的。”
“你们搬到这儿之前他住在哪儿?”我看着网页上的地址问,“是天海大厦吗?”
“我只记得他带我去过一个别墅,是去度周末的。房子的前面有一个大湖,还有一大片树林,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找你当女朋友还真省心。”我自言自语着,无聊地翻动着网页。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一接,竟然是杨梅,她在电话里跟我说:“快来,救救我。”
“你在哪儿啊?”我后脊梁一阵发麻,“在哪儿?我这就过去!”
“我……在一个街心公园,不知道是哪里……我借的手机……”杨梅说不清楚话了,这时一个男人在旁边喊道:“玉秀公园的草坪上!快点吧,她在吐血!”
我看到杨梅的时候,她独自躺在草坪上,衣衫凌乱,嘴角流着血,周围是大片的呕吐的痕迹,酒气熏天。杨梅是从来不喝酒的,至少我没有见她喝过酒。
那个借给她手机用的男人已经不知去向。如果我不来,估计杨梅会在这里躺到天亮。她一直闭着眼睛,我没把握她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试着抱了抱,死沉,而她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轻盈的。我彻底慌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后果有多严重。
我打120叫来了救护车。上了车就有人给她输液,一个白大褂对我说:“你不应该给她喝这么多酒的,她这是酒精中毒了。”
不是我。我正想解释,再一想跟他费什么劲啊,就没再说,赶紧问道:“她不要紧吧?她的嘴里好像出血了。”
“那不是大问题,是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白大褂摇摇头,“不过应该挺疼的,她居然能忍得住。”
在医院等待的时候,我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杨梅不是这样想不开的女孩啊,拌两句嘴怎么能闹成这样?不对,这里面肯定有原因,至少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再说,她躺在草坪中,那个男人又是谁?难道她是被人丢弃在那里的?
我想起了手机上陌生的号码,赶紧掏出手机打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那个男人说:“你找到她了吧?”
“你是谁?”我问,“你是怎么看见她的?她到底是怎么了?”
“你没必要认识我。”男人说,“我在遛狗,我的狗跑到草坪上去了,我就发现了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哭。要不是我跟得紧,你女朋友漂亮的鼻子就要被狗咬掉了。我让她给你打电话,然后就退到草坪边上等着,看到你来了我才走的。”
我松了口气,感激地说:“我该怎么谢你呢?”
“忘掉我,不要再找我,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就这样。”
男人挂掉电话,我再打,居然就关机了。我把那个电话小心地储存起来,然后坐在走廊里,一边打瞌睡一边等待杨梅醒来。
杨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睁开眼睛见到我,一下子就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弄得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我等着她哭得差不多了,就把准备好的温水递给她,看她一点点喝下去。她的舌头很疼,喝得挺费力气,但她的确是渴了。
“你去哪儿了?都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杨梅看着我,然后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的表情让我一哆嗦,我还以为她傻了呢。
“我没去哪。我上了出租车,去一个茶餐厅吃晚饭。人很多,有一个陌生男人就坐在我对面,他问我有没有人,我说没有,你坐吧。”杨梅慢慢地说。
“你没有喝酒是吗?”我问。
“我怎么会喝酒?我从来不沾酒。”杨梅说,“后来我突然觉得困,接着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迷药。我的脑子里冒出这个词。杨梅被人用药迷了,然后被灌了好多酒,接着被抢走了东西,然后又被丢到了玉秀公园的草坪上——等等,既然已经用药迷了,还灌酒干什么?
“你不记得你借别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了,是吗?”我继续问。
杨梅努力想回忆起点什么,但迟疑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我垂头丧气地想,完了,被洗劫成这样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轻声对杨梅说:“你再休息会吧,可能遇到打劫的了。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们就回家。”
杨梅顺从地躺下,我的心却提了起来。还是不对,我看见杨梅手指上依旧戴着戒指,那是我送她的,白金镶钻,花去了我半年的积蓄。手表也还在,再看脖子上,项链也在。打劫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些东西呢?
我带着杨梅回到住处。她十分虚弱,回来后倒在床上,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头疼,再一会儿又舌头疼。我给她吃了点药,又去厨房熬粥,蒸鸡蛋羹,想做点软和的东西给她吃,她吃了一口就说不吃了,还是要睡。我就把饭碗放在床头柜上,把被子给她盖好。醉酒后的第二天最为难过,浑身都不对劲,这我知道。
黄昏时分,老刘来了。他一进来就咋呼说:“哪儿堵了啊?别人用都不堵,你们用就堵!”
我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杨梅病了,刚刚睡着。”
老刘不好意思地说:“好吧,我看看。”
我把他带到卫生间,指着马桶说:“我从这里面拽出很多头发来,你不觉得这奇怪吗?”
老刘低头向马桶里看了看,又拿起马桶刷在里面搅了搅,摇摇头,对我说:“咱们去外边说话。”
我们坐在沙发上,老刘压低声音对我说:“兄弟,咱们别拐弯抹角了,你要是不想要我这房子了就明说,但是有一点,你预付的租金可不能退。”
我说:“我找你不是为了退房子,我是想问你,这房子是不是有古怪,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老刘说:“新房,能有什么古怪?别人想要还没有呢,我就租给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觉得配这新房子。”
“别废话了,有人都跟我提过了。”我说,“这个房子的房主叫蓝晋开,已经有人向我打听他了。”
我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咣当”一声巨响,把我和老刘吓得都往后躲了一下。我冲到卧室里,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杨梅浑身冷汗淋漓,面色惨白。
“我做噩梦了。”她颤抖着说。
老刘多嘴
杨梅的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拼命地往我怀里钻。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说:“别害怕,做梦不是真的。”
“有一个人把我从餐厅带出去了。我梦见跟他走啊走,打了车,到了一个很破烂的村子里。我们走进一个院子,很破,院子是红砖砌的墙。他让我进了屋,屋里有人。那个人的脸很可怕,好像只有一半,另外半张脸是平的,眉毛眼睛都是用笔画上去的,就像脸上糊了一个纸板。我要喊却喊不出声来,身体也动弹不了。我使劲挣扎才醒过来,吓死我了!”
我是一个很迟钝的人,但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杨梅在说什么了。她叙述的,也许就是昨天晚上她失去意识以后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像水渍一样印在她的脑海中,清醒的时候很难想起来,但一旦处于朦胧状态,就会清晰地重现。
我说:“你先躺一会儿,我把客人送走就来陪你。”
老刘在客厅里坐着,显得心事重重。他看我出来,赶紧说:“兄弟,听我一句话,不该打听的事情就别打听,这间房子你要觉得不好,我可以给你换。但你别问了。”
“这可不成。”我说,“你给我换?我新买的家具电器你给我报销吗?我受的精神损失呢?我可告诉你,报纸上说这蓝晋开可是个诈骗犯,你要是不跟我说明白了,那我就去报警。那样大家都不好过。”
“你呀。”老刘说,“你年轻,不知道事情有多可怕。好吧,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可你千万不能对第二个人说了,包括你那漂亮媳妇儿。这栋房子,是蓝晋开给一个叫米臻的女人买的,用的是米臻的名字。米臻是蓝晋开的情人,后来米臻的花店着火,米臻同一天被汽车撞死,这房子就没主了。蓝晋开把房子交给了我,让我替他收着房租,自己也就不见了。这可是个秘密。”
“那米臻就没有家人吗?”我追问道。
“我听说她有个爸爸,但是谁也没认真去找过。找他干吗呀?把房子还给人家吗?反正这房子是蓝晋开交给我的。”
我沉吟着,琢磨着老刘的话。
“行了兄弟,我说的已经够多的了。我得走了。再说下去我也就别想吃得香睡得着了。你好好照顾你的媳妇儿吧,她脸上发青。你再好好想想,觉得住这不方便就跟我说。”老刘说完,站起身就向外走,到过道的时候还往那洗手间里看了一眼。
我的心思在杨梅身上,就没拦老刘。要是我能预知这是我见老刘的最后一面,我无论如何要让他把话说清楚。
整个晚上,杨梅一直在卧室的卫生间哭泣,还把门反锁上。我怕米臻又跑来捣乱,便把能打开的灯全打开了。鬼怕光,我就知道这些,至于其他的,我对鬼简直一无所知。
我觉得杨梅肯定有事瞒着我,躺在床上,心里琢磨着该如何盘问她。有那么一瞬间我非常后悔,我和杨梅吵什么架啊,要是不吵架,要是她不独自坐出租车离开,也不会出这么多变故。那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所以,对女人,能让着点就让着点。她要是再负气出走,没准能把天给捅破了。
两个小时以后,杨梅哭累了。她打开门出来了,坐在我旁边。我没说话,等着她先开腔。
杨梅背对着我,依旧是沉默。过了半天,她躺下来——就是那天晚上米臻躺的位置,还是背对着我,肩膀在抽动。
我试着把手搭到她的肩上,轻声说:“你还叫我不要撒谎,可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杨梅听了我的话就是一哆嗦,然后开始战栗。我一把把她翻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你不想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搞糟吧?那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梅看着我,突然大声喊起来:“你别问了行吗?你又不能保护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杨梅的突然爆发把我给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凶狠地对我说过话。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充满了悲哀、绝望,左脸上被米臻弄出来的黑印颜色更深了。
我把她搂在怀里,说:“谁说我不能保护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别人?你去找他了,对吗?”
杨梅没有回答,她用力咬着我的胳膊,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可我不敢动,我觉得要是放开手,这个姑娘就会离我远去,永不回来。
杨梅在我怀里暖和了一点,她松开了嘴,满口都是我胳膊上流出的血。她对我说:“离开我吧,为了你好。你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可是你必须走,离开我,离开这座房子,走得越远越好,忘掉一切。”
她的语气显得恶狠狠的,我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我问:“为什么?你爱我还让我走?”
“是的。如果你要一定问为什么,那我告诉你。”杨梅一字一顿地说,“你和老刘在客厅说的那个蓝晋开,我认识。那个烧掉的花店,我也去过。”
我和杨梅是在一次葬礼上认识的。死者是我的表妹,叫柴圆圆。这个表妹长得非常漂亮,我见她不多,但对她印象深刻。我觉得她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的,因为她漂亮,还因为她学的是花样滑冰。她是从省队淘汰下来的,家里有钱,读了大学,以后可以当教练。这样的美女很吃香,可惜她命薄,快要毕业了,却出事了。
那时候她谈了个男朋友叫孔坚,是同学。两个人闲得要找个差事做,就到一个很大的购物中心的地下溜冰场去教小孩子滑冰。在每天晚上8点,他们还要有10分钟的表演。按理说柴圆圆也不缺钱花,可她偏偏喜欢自己去挣钱。有一天,在表演的时候,孔坚把柴圆圆高高地抛起来——结果他没能接住,因为在那一瞬间商场断电了,整个场地一片漆黑,只听到重重的“砰”的一声。人群顿时一阵大乱。也就过了不到20秒,应急灯就亮了,可惜一切都太晚,柴圆圆倒在护栏边,嘴唇流着血。她的脖子摔断了,救护车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
这就叫人有旦夕祸福。
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女孩哭得特别伤心,她就是杨梅,柴圆圆的同学兼闺中密友。我几乎第一眼就认定这是个好女人,我给她递了纸巾,还留了电话。
那以后我和杨梅并没有多少联系。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谈谈。
我们就一起去喝咖啡。她告诉我,柴圆圆死了以后,她的精神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和孔坚经常互相安慰,两个人就好上了。可是不久,她就发现孔坚另外还和别的女孩交往,她很痛苦——就跟踪了孔坚一次,发现他去的是一个花店,那座花店当时就在购物中心的一层。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杨梅当时既沮丧又痛心,“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和那个女孩交往的,他们肯定早就认识。你说,我还能相信男人吗?”
“让他从你身边滚开。”我一直对这个孔坚怨气冲天,觉得表妹是死在他手上的。我说:“你要找就找一个帅点的人,不缺钱的,身边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的人,比如我。”
杨梅呵呵地笑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说,可那天她真的跟我回家了。
杨梅找到了工作,一切都风平浪静了。我和杨梅美滋滋地过着日子,我根本就没有问她最后怎么处理和孔坚的关系。他们完了,对此我有充分的自信。
直到今天,杨梅告诉我那家花店就叫“米儿香香”,她曾经的敌人叫米臻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杨梅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真的有直觉,她真的注意到了身边的危险。所以,当我对她的态度开始变得暴躁的时候,她决定去问个水落石出。
她约的人就是孔坚。换句话说,她昨天晚上是落到了孔坚的手里,这个时候的孔坚,已经鸡飞蛋打,孑然一身。
“我和孔坚吃饭,孔坚说有人要见我。他坚持说当时的他是清白的,因为那个米臻另有男朋友。现在我来找他,他正好可以洗清自己。”杨梅对我说,“他说的这个人就是蓝晋开。当然,我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鬼话,他骗了我太多次。可他说那个蓝晋开是个花白头发的家伙,我就有印象了。有一次,我在米臻的花店,真的见过那个人。”
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一次从米臻的花店里买走了所有蓝色的玫瑰花,那天杨梅正好在门口。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蓝色的玫瑰,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会拥有那样英俊的一张面庞。男人让工人搬了花,看见杨梅在注视他,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就走了。
当时杨梅认为他只是米臻的一个阔绰的客户,仅此而已。
杨梅和孔坚一起去了。他们坐出租车,在路上绕了会儿弯子,居然就到了郊外。那是一个村子,由于天已经很晚了,显得静悄悄的。他们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路边的灯昏黄地亮着,偶尔有狗吠,夜色深沉,空气里洋溢着垃圾的味道。杨梅害怕了,她站住,不肯再前进。
“别怕,宝贝。”孔坚回过身来,搂住了杨梅。杨梅把他推开,问道:“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就要到了。”孔坚说。他拉起杨梅的手,急匆匆地往前走,拐过了两道弯,进了一个黑黢黢的院子,是用红砖砌的墙。
这就是杨梅噩梦的内容 :屋子里亮着一盏灯,她看到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没错,花白头发。那个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杨梅看到了他的脸,不由地失声尖叫了起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半边英俊,半边残破,用一张硬纸糊住,上面还画了一只眼睛和半个嘴唇。男人向杨梅靠近,嘴里嘟囔着什么,杨梅被吓得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
杨梅后来的记忆就很恍惚了,她仿佛感觉自己的嘴被撬开,大量辛辣刺鼻的液体被灌进胃里,然后就失去了知觉。等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玉秀公园的草地上,孔坚拿着电话对她说:“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吧,让他来救你!”
杨梅说完了以后,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我的脑子也如一团乱麻。听起来,我们好像惹了很大的麻烦。
她喝了点水,就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剩下我一个,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蓝晋开让孔坚把杨梅诱到他的藏身之地,究竟要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把她吓晕,把她灌醉吗?显然不是。他们把一个电话号码给了我——这就说明他们希望我联系他们。这里面好像还有着解不开的结,我得琢磨琢磨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米臻。这个女鬼跟我在这儿玩纯情,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但她原来却是杨梅的情敌。想到这里,我心里的火就噌噌往上冒,这不是在消遣我吗?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把所有的灯都关掉,走到过道的卫生间里,一屁股坐在马桶上,低声说:“听见没有?你给我出来!”
米臻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出现。我坐在马桶上,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去看看米臻被烧掉的花店,也许到那里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吧。我还在琢磨孔坚的电话号码,想着是不是应该给他打过去。但如今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朦胧之间,杨梅猛然尖叫起来,我一激灵,醒了。
晨曦已经透过窗户,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泛着轻微的白光。杨梅在床上,嘴里吐着泡沫,四肢在不停地抽搐。我赶紧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眼睛却不停地四处张望。静悄悄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好半天,杨梅才慢慢安静下来,她睁大了眼睛看我,嘴里说着含混的话。
我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才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说:“我看见她了,她就躺在床上,就在我旁边!我以为是你,就去抱,结果她一回头,我发现旁边的人是她,不是你!”
一个女人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抱的不是老公而是一个女鬼,肯定会失声尖叫。
我安慰着她:“别怕,你就是做噩梦了。你一直在做噩梦。现在天快亮了,什么都不会发生,你睡个回笼觉吧。”
杨梅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小心地用手指触了触我的脸,觉得我是真的,才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她的手指冰凉,如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根本不像是人的温度。
我心里开始痛恨起米臻来,她肯定是故意的。鬼也会嫉妒,见不得人的好。她还说不会干扰我的生活,现在干扰得还算少吗?再这样下去,杨梅就会被折腾成疯子,我们的生活会彻底崩溃。
我决定让杨梅回她自己家,她一睡醒就送她走。我还决定去请年假,我必须白天休息,晚上才有精力对付米臻——也许还有孔坚和蓝晋开。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要他们滚开,因为这一切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无辜的,杨梅也是无辜的。
杨梅被送走了。虽然她很不情愿,但我还是坚持她必须走。我对她说:“你现在躲起来,谁都不要见,谁都不要理。给我10天,我把那些混账东西都修理一遍。我不让他们再骚扰我们的生活。”我把她推进出租车里,很悲壮地冲她挥挥手,要她赶紧走。
请年假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领导看我申请请10天假,很不情愿。他说:“你可是业务骨干啊。你休息这么长时间,那工作谁来做?谁能顶替你?”
我逼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凶凶的:“业务骨干也是人,不是牲口。”
“唉,你这叫什么话?”他很不满,就要发作。
这个时候有人来找我,找我的人居然是警察。那两个家伙穿着一样的皮夹克,突然就走进了办公室,然后问:“哪一位是柴岳中先生?”
我说我是。警察说:“我们是警察,找你了解点情况。有地方单独谈吗?”
我看了经理一眼,经理赶紧说:“你们去会议室吧,那儿没人。”
警察带来的消息让我吃惊:老刘死了。昨天从我那儿出来后,老刘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洗浴中心。这家伙居然忙里偷闲地去洗澡——之后他就去按摩房去搞色情活动,搞完色情活动后心满意足地在淋浴下冲,不料脚下一滑,摔倒了。
老刘磕破了头,那只是外伤,真正的死因是呛水。淋浴喷头的水恰好有一滴掉进了他的鼻孔,又流到了他的气管里。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引发了心肌梗塞。事情就是这么“寸”,他就这么完了,连过来验尸的警察都不敢相信。老刘去了阴间,跟别的鬼聊起自己的死因,估计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样的死法真是太凑巧了,让鬼笑话。
警察说:“我们就是找你核实一下昨天他去你那儿的时间和从你那儿离开的时间。”
我如实汇报后,警察让我签了字,又问我:“顺便问问,他找你说的是什么事?”
“我的下水道堵了,让他来修他不来,我就吓唬他说要去消费者协会投诉他,然后他就来了,就这事儿。”
两个警察彼此对看了一眼,又问:“他没有跟你提起一个叫蓝晋开的人吗?”
“没有。”我说,“蓝什么开?还有姓蓝的?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警察没再说什么,向我道了谢,走了。
我送警察到楼梯口,一转身,领导正站在我身后,他对我说:“小柴啊,你的请假报告批下来了。好好休息休息吧,可以跟女朋友去外地玩玩嘛。”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去看了楼下拐弯处的“米儿香香”花店的原址。这里离我的楼门口有100多米,在一个小胡同里,现在已经不是花店了,而是改成了一家成都小吃店。奇怪的是,正是午饭时间,这里却紧闭大门。我问旁边冷饮店的女人:“这饭馆怎么不开门啊?”
“中午有几个人来吃饭啊?”那女人阴沉着脸,不屑地说,“这家都是黄昏时才开始营业,到早晨关门打烊。”
“这里以前不是个花店吗?”我假装好奇地问,同时打量着拉着金属隔离门的门脸,四周的墙壁上,明显还有火烧过的黑色痕迹,仿佛一道道黑色的眼泪,从白墙上流下来。
女人抬起眼来瞧瞧我,说:“你来过这儿吗?这家花店刚搬过来也没多久就烧了。听说那天起火时,花店的女孩同时被汽车轧死了,你这都不知道啊。那女孩很可怜,多水灵的姑娘,结果被轧瘪了,半边身体就像拿熨斗熨过了一样。”
虽然是中午,我还是被这女人说得脊梁沟直冒凉气。那女人看我被说愣了,便凑过来说:“告诉你吧,这花店很邪门,听说那个女孩以前的店在百花购物中心,结果那里出了人命案,突然停电,摔死了一个人。搬到这里来,没多久又着了火。那女孩有股戾气啊。”
我后退了一步,问道:“这房子不会是凶宅吧?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主人?”
“你没听说过‘火烧旺铺’的说法吗?凡是起过火的宅子都好转手啊。这家饭馆也很邪门啊,半夜三更老是有很多人在吃饭,来来往往的。那些人就在饭馆里坐着,也不说话,我看全是饿死鬼。”
我想看饿死鬼,所以那天晚上10点多,我又到了那家店。屋子里就亮着一盏灯泡,大概是40瓦的,昏昏黄黄,桌椅是白色塑料质地的,映着灯光,闪着诡异的光芒。老板是个白胖子,操一口四川口音,问我吃什么,我说来碗凉面就好。食客不多,也就十来个人吧,坐在桌子边吸溜吸溜地吃着东西,麻辣的味道充盈着整个屋子。招牌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用油漆画了,“成都”两字是黑色的,“小吃”则是红底白字。
鸡丝凉面做得并不好,怎么咬也咬不断。我把面条放在一边,招呼老板过来问道:“老哥,你知道这店以前是个女孩的花店吗?”
“哪个不知道呢?”白胖子说,“怪可怜的,好好一个女娃子就这么没了。想起来,那把火奇怪得很,花店里啷个有火嘛?又没有人抽烟。”他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我觉得那个女娃就在这间屋子里,你看……”他用手指着墙边那张桌子,“我给她上供,每天都上。”
那张桌子上放着瓜果,还有几样小吃,都是女孩子喜欢吃的。
“你还挺细心的。”我笑着说,“这样鬼就不捣乱了吧?”
“不仅不捣乱,还能保佑我发财。”白胖子嘻嘻笑着,去招呼客人去了。
我要了瓶啤酒,慢条斯理地喝着,我知道米臻会来。这是她的店,那张桌子就是她的柜台。以前,她每天就坐在那里,看着眼前大片灿烂的花朵,等待着那些甜蜜的、快乐的、满怀期望的、悲伤的人们。她现在肯定也会来,因为她不肯离去。
果然,刚过11点,米臻就已经坐到桌子前了,她依旧垂着头,长发遮面,对着那些吃食,一动不动。
我拿着啤酒瓶子走到她身边,拉把椅子坐下,问 :“你干吗要吓唬杨梅?干吗躺在她旁边?你说过不会打扰我们的。”
米臻不说话,仍然不动,固执地低着头。
“别耍小脾气了。”我说,“你要我帮你找人,你就得跟我合作,你不能由着性子来。你看你的样子,就像是吊死的一样,态度一点都不积极。我也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怎么样,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和你去做伴了。你不会愿意看见我们两个人一起游荡吧?”
米臻还是不动,她只是轻微地说:“我的眼睛不能见光。”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半空中传来的,细若游丝。她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轻轻地画着。
有人在拍我的肩膀,我一下子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白胖子冲我说:“你好困呦,回家睡撒。”
我的手心上有一个“香”字。米臻是要我烧香,这样她才能出来跟我说话。我没有香了,蚊香都没有了。我敲旁边冷饮店的门,敲了半天,才把那个女人敲出来。
“干吗啊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那女人很不情愿地开了门,只穿了件睡衣,露出半个肥肥的胸脯。她看见是我,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帅哥啊,这么晚还来买冰棍啊?上火了吧?”
“我买香。”我严肃地说,“你有吗?”
女人收敛了笑容,奇怪地看着我。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买香。”
她嘟囔起来:“还真是越来越邪门了。半夜买香,是敬神还是敬鬼啊?”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后面冰箱上放着的茶杯就“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神鬼都得敬。”我说,“你找找,家里有没有,卖我点。”
“没有。”女人的情绪变坏了,她往外推了我一把,“吓唬谁啊你,你们这种小瘪三我见得多了。”
这时,又是“啪”地一声,女人头顶的灯泡灭了。
“你好好找找,蚊香也可以。”我耐着性子说。
女人见状慌忙把一盘蚊香塞给我,钱也不要就关上了门。
米臻跟我回家了,我刚点上香,就看见她老实地坐在沙发上。我开门见山地问:“你告诉我,你和孔坚是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孔坚和杨梅在谈恋爱?”
米臻说:“刚开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就是后来知道的是吧?”我没好气地说,“你可真行,你不是有蓝晋开当男朋友吗?”
“你得感谢我。你和杨梅都得感谢我。要不是我,你们两个走不到一起,没戏。还有,要不是我,杨梅就得一直在孔坚的手里。他们不合适,你们两个才合适。”
“好了,不说合适不合适的。你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你讲清楚了,我带你去见蓝晋开。”
“真的吗?”米臻虽然低着头,可我能听出她的兴奋。
“真的,说吧,看你的表现了。”
柴圆圆和孔坚第一次去“米儿香香”,米臻就注意到他们了。
他们依偎在一起。孔坚要给柴圆圆买花,因为那天是柴圆圆生日。米臻翻着自己搜集的“花语”本子给孔坚看,向他建议搭配的方案。不知道为什么,米臻有点郁闷,那是一对珠联璧合的人,男的英俊威猛,女的娇柔可爱。米臻自卑了,她一直希望有这样一名男友站在身旁,可惜没有。
早晨6点多进货,清点,8点半开门;晚上9点打烊,清理货品和账务,11点睡觉。米臻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其实她和柴圆圆一样漂亮,甚至比她还修长些,可是,她周围不可能出现帅哥,像孔坚那样的帅哥。即使客人里有,人家也不会注意到她——大家都忙着跟她讲价钱呢。
所以,米臻就介绍得格外认真:“红玫瑰象征爱情,爱神为了救她的情人,跑得太匆忙,玫瑰的刺划破了她的手脚,鲜血染红了玫瑰花。红玫瑰因此成了爱情的信物……”
孔坚打断她:“你这里有没有能在花瓣上写字的东西?”
米臻脸红了,她知道那种新玩意儿,一种是用透明的贴纸,类似于文身贴,粘在花瓣上,撕下那层塑料皮,花瓣上就能印上祝福的语言;还有一种是给电脑连上一台机器,好像喷涂一样,能把人的照片也印上去。米臻没有,她已经让爸爸去找这种东西了,但还没有找来。
“没关系。”孔坚说,“今天晚上我们有表演,8点多,你8点半之前送到楼下溜冰场就可以了。我想在表演结束的时候,把这束花送给她。”孔坚搂了一下柴圆圆,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说:“算了算了,太麻烦。”
“不。”孔坚坚决地说,“一定要。”
“好吧,我肯定能送去。”米臻说。
米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孔坚。这的确是太麻烦了一些。不过她还是关了门,打了一辆出租车,横穿了整个城市,到花卉批发市场买了这样一束玫瑰花,每朵花的花瓣上都有“圆圆生日快乐”的字样,一共22朵。因为柴圆圆过22岁生日。
米臻赶回百花购物中心的时候,已经过了8点。她匆匆忙忙地坐电梯到地下一层,看见好多人围在那里。孔坚和柴圆圆在冰场上,身姿优美,不停地演示着冰舞的各种花样。米臻挤到第一排,冲他们挥舞着花束。孔坚看到了,轻轻地点头。
米臻被迷住了,在那一刹那,她觉得她要得到这个男人。可是她怎么得到呢?柴圆圆是公主,她和孔坚仿佛生活在天上,而自己,仅仅是一个卖花姑娘。
音乐停止,孔坚和柴圆圆在冰场上摆了一个相拥接吻的造型,然后是一阵阵掌声。米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孔坚放开柴圆圆,向米臻滑过来。他取了鲜花,在米臻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表示感谢。之后,他又滑向柴圆圆,单腿跪在冰面上,把玫瑰花献给她。
那个女孩幸福地笑了。这个夜晚是属于她的。冰场上的广播响起来,一个好听的女声说:“今天是我们冰舞教练柴圆圆小姐的生日。Happy Birthday!”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阵掌声,全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米臻没有反应,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刚才额头上的轻吻,就像一个重重的雷,砸在她的头上。如果今天最幸福的是柴圆圆,那第二幸福的就该是她,米臻。
第二天下午,孔坚来了,一个人来的。
孔坚问:“我怎么谢你呢?请你吃饭吧。”
米臻正忙着。买花的人很多,她头也没抬,说:“不要谢了。以后我们有了设备,明年你买花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孔坚站在那里不肯走,说:“你有没有休息日?要不周末怎么样?或者白天也行,我请你喝咖啡,反正我要谢你。”
米臻看了看他:“真对不起,我没有周末。我每天都要上班,花店就是我的家。我没有时间吃饭。”
米臻不是推托,她很希望能和孔坚一起去吃饭,可是她没办法,她真的很忙
“那这样吧。”孔坚说,“你哪天过生日?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吧。”
“不用了。”米臻一边帮别人把花束扎好,一边对孔坚说,“你还是好好照料你的女朋友吧。她很爱你不是吗?你们在一起多默契呀,人人都羡慕。”
“可我不这么看。我想和她分手。我都受不了她了。”
孔坚的声音并不大,但在米臻耳朵了就像是地震了一样。她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脸上却尽量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有时候我真想杀了她。”孔坚咬牙切齿地说,“她怎么折磨我的,你根本就想象不出来。”
米臻是后来才看到孔坚身上那些伤口的。划痕顺着他的胸口一道道延续到肚子,交叉着,好像是渔网一样。米臻当时看得目瞪口呆,想象不出一个女人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
别说米臻想象不出来,就是孔坚自己最早也想象不出来。刚上学的时候,老师让孔坚和柴圆圆做搭档,孔坚还挺高兴的。柴圆圆长得漂亮,而且性格比较内向,乖乖的。孔坚知道,练双人滑的人,必须内心非常默契,不仅在冰场上是这样,在生活里也得这样,往往是一个眼神,就要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所以有名的双人滑选手,不是兄妹,最后也得是夫妻。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想分开都难。
孔坚就这样和柴圆圆在一起了。但是他这样的男孩,吸引的女孩子比较多。体校里其他系的男生,基本都属于身高体壮型,没什么脑子的样子,也就是玩花样滑冰的还有些艺术修养,所以,很多人都想往孔坚身边凑,也有很多人嫉妒柴圆圆。
柴圆圆不止一次地问孔坚:“你还会和别的女人好吗?”
“当然不会。”孔坚回答道,但语气并不坚定。
“你骗我。你肯定还会和别的女人好的。等我老了你就不要我了。我知道,也许用不着老,你觉得腻了就会甩了我。”柴圆圆忧虑地说。
孔坚搂着她,安慰说:“怎么会呢?我怎么会甩了你呢?我要对你好一辈子。”
“骗人的,你是骗人的。”柴圆圆的脸蹭着孔坚的胸口,突然就狠狠一口咬了下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孔坚倒吸了一口凉气。牙印中,慢慢渗出血来。
这样的交谈有很多次,孔坚也记不清自己被咬过多少口了。刚开始孔坚觉得这是小女孩撒娇的小伎俩,没有太往心里去。可到后来,他发现柴圆圆是真的不相信自己。有一天,孔坚正和柴圆圆亲热,突然孔坚手机来了一条短信,柴圆圆立刻睁圆了眼睛问道:“是谁?”
孔坚也不知道是谁。他拿过手机刚要看,柴圆圆一把抢了过去。看完以后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对孔坚说:“你骗我。”
孔坚急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干吗看我的手机?我都不知道这个发短信的是谁。”
柴圆圆将手机的屏幕对着孔坚,孔坚看清楚了,上面写着:“孔坚哥哥,新年晚会你能到我们班来吗?”
那是低年级的女生邀请他去参加新年晚会,孔坚本来就没有准备答应去。他正要向柴圆圆解释,没想到柴圆圆奋力把手机砸到地上。“啪”的一声,手机变成了碎片。
孔坚被彻底激怒了,一股热血就往脑袋上冲。他失去了控制,一个耳光打在柴圆圆脸上。暴怒的他用的力气特别大,一下子把那张俏丽的脸庞得走了型。柴圆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孔坚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俯在柴圆圆身上,又亲又哄,说着自己的坏话,指天发誓他再也不理别的女人,不仅不理,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好半天,他才算把女孩安抚下来。柴圆圆的头扭向一边,仍然抽噎着,身体随着抽噎起起伏伏。
这个样子很是性感,孔坚看着她,烦闷和愤怒被爱怜与欲望取代。他狠狠地扑到柴圆圆身上,特疯狂地动作着。
“行了行了。”我摆摆手,“你就别成心气我了。孔坚那小子怎么祸害我表妹的细节你就别说了。我表妹是这样的人吗?她是很乖的呀。”
米臻立刻就不说话了,依旧垂着头。
我小时候去表妹他们家玩,那是一个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像个跟屁虫,在我后头屁颠屁颠的。我和邻居的男孩玩剁刀撞拐,不带她,她还站在一边抹眼泪。可在米臻嘴里,她就变成了一个嫉妒心极强的女魔头。我努力地平息着心中的不快,我真的无法把柴圆圆和米臻嘴里说的那个女人联系起来。
“后来呢?”看米臻不再说话,我只好继续问,“后来他们吵架了吗?既然柴圆圆那么防着孔坚接触女人,他怎么还敢吻你的额头?”
“后来孔坚睡着了。”米臻说,“他睡得很死,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结实地捆在了床上。柴圆圆拿着水果刀,站在床边,把他给吓坏了。”
孔坚惊叫道:“你要干什么?杀了我吗?”
柴圆圆语调温和地说:“老公,我怎么会杀了你呢?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为什么要杀你?”
孔坚更紧张了,他下意识地要缩紧双腿,可是根本动弹不得。柴圆圆笑了,她说:“你不要害怕。我给你留了记号,我就再也不会妨碍你和别的女人交往了。她们和你上床的时候,只要看到这些,就会吓得晕过去。你和她们眉来眼去,说悄悄话,我也不吃醋了。以后,我就当你的乖老婆。”
柴圆圆俯下身来,刀锋划到孔坚的胯下,孔坚绝望地闭上眼睛。但柴圆圆并没有下刀,而是沿着孔坚的肚皮往上,在他的胸口划了下去。
孔坚疼得大叫起来,柴圆圆像哄小孩似的说:“老公乖啊,老公不哭。”
从那以后,柴圆圆不再干扰孔坚和别人交往,甚至还给孔坚买了一个新手机。但是,孔坚再也不敢跟她上床了。每次做表演的时候,孔坚都想把柴圆圆狠狠地扔出去,不再去接她。
柴圆圆生日到了,孔坚要给她买礼物,于是问她:“买什么呢?”
柴圆圆笑了,说:“咱们有次路过的购物中心那个花店不错啊,里面卖花的小姑娘很漂亮。我要买花,我要每朵花上都有我的名字。”
孔坚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不知道女魔头心里憋着什么主意。
“你去勾引她。我要看你勾她上手,然后甩了她。不过——”柴圆圆用手托住孔坚的下巴,“你不许爱上她,否则,哼哼……”
孔坚觉得这种游戏很无聊,他为难地说:“干吗非要这么做?只买花不行么?”
“不。”柴圆圆微笑说,“我喜欢看别的女人为你痛不欲生,我喜欢看别人受折磨。你爱我吗?你不会连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我吧?就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孔坚能说不好吗?胸口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我好像是陷在梦魇中了,怎么也醒不过来。米臻一夜断断续续地叙述着,让我陷入欲罢不能的境地。我好比是污泥中的一只蜘蛛,刚拔起这条腿,那条腿又陷进去了。我不停地打寒战,几次都打算放弃,想永远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
终于我还是醒过来了,正午强烈的阳光救了我。我大汗淋漓,衬衣都湿透了。我发现我就睡在了沙发上,米臻坐过的地方。
故事只说了一半米臻就消失了,因为当时天色已经放亮。那么蓝晋开呢?他是怎么和米臻搅和到一起去的?他又是怎么和孔坚沆瀣一气的?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又要达到什么目的?
我依稀想起米臻说的,整个溜冰场的电源开关实际上是在广播室中。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在那个黑暗中混乱的时刻,是谁在广播室里?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敢往下想了,我预感到我落在了一个无法自拔的圈套中。一柄令人恐惧的刀子正悬在我的头上。有一个阴谋,将让所有的人都陷入这个圈套里。我的天,我不能失去杨梅。
我对着我的手机犹豫着,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拨通那个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是一个阴暗的、魔鬼般的世界。没错,只要我找到孔坚,我就会不可遏止地任他们摆布,就像玩偶一样。我该怎么办呢?我要不要去报警?我该怎么向警察解释这一切?说这是一个女鬼给我透露的绝密线索?更何况,我感觉这绝对可能把杨梅也扯进来。
“今天是我们冰舞教练柴圆圆小姐的生日。Happy Birthday!”——米臻肯定地说,这是杨梅的声音,想要柴圆圆死的绝对不止孔坚一个人。
我就这样脑海里混乱不堪地在沙发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束手无策。然后,我的手机响了一声——就一声——随之立刻悄无声息。
我颤抖着双手,把手机举到眼前,我看见了未接电话,显示的是孔坚的号码。他在催我了。我明确地感觉到了他和蓝晋开的不耐烦。如果我不理睬他们,他们就会再次找杨梅的麻烦。
我硬着头皮,把电话拨了回去。
“我们见面吧。”孔坚在电话里用商量的口吻说,“我们都是被女人玩弄的男人,这些女人把我们拴在了一条绳子上,想跑是跑不掉的。”
黄昏。我人已经站在杨梅说过的那个破旧的村子中。四周是杂乱的衰草,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声音。换句话说,这里没有人气,仿佛已经被人放弃多时了。红色的、青色的砖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空气里则弥漫着腐臭的味道,让人说不出的恶心。
孔坚在我前面默默地走着,不发一言。这个小伙子很飘逸,穿着宽大的衬衫,瘦长的裤子,略微卷曲的头发有一缕垂在额头。他的皮肤苍白,面对我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眼窝深陷,眼眶周围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睡好。他的形象就像中世纪英俊的吸血鬼,难怪女孩子那么迷他。他的话不多,见了我只说:“很好,我们去见老蓝。”然后就扭头走到大街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车往郊外开,走了快一个小时,司机开始念叨说要赶回公司开会,实际上是看到周围越来越荒凉,心中没底了。孔坚没有勉强他,给了他钱,然后示意我下车。
“还有5里地。”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然后我们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和杨梅跟我说的一样,周围是漫无边际的荒草与树木。路越走越窄,但前面出现了村子,蓝晋开和孔坚栖身的废弃村子。难怪警察找不到,有谁会想起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我们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扇墨绿色的铁门前。门上的油漆已经开始剥落,露出斑驳的锈迹。孔坚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尽管有思想准备,我还是被吓了一跳:院子中央,一个花白头发的人,佝偻着腰,正在煮着吃的。煤球炉子冒着呛人的烟雾,他不停地咳嗽着,仿佛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孔坚站在他背后,我站在孔坚背后,孔坚说:“蓝先生,柴岳中请到了。”
蓝晋开回过身,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脸果真只有半个,另一半是画着眼睛眉毛、半个鼻子和半个嘴唇的硬纸板。他冲我笑笑,说句实话,他还不如不笑。
“柴岳中,谢谢你能来。”他说道,嗓音嘶哑。
孔坚走上去,扶他站了起来。他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行动不便。我赶紧把旁边那把破旧的竹椅搬过来,让他坐下。
“还得炖一会儿。”他对孔坚说,“刚煮了不到40分钟,这肉不容易烂。”
孔坚点点头。
我这个人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今天见到这张脸,却连内脏都开始哆嗦了。
我壮壮胆,开门见山地说:“米臻想找你。实际上,要不是米臻,我是不会来见你的。”
蓝晋开摆摆手:“你会来的。想见我的人很多,当然也包括鬼。可在这些人和鬼中,我主动想见的,只有你。”
蓝晋开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地说:“你看,这就是命运。我在好多地方有产业,还是你的房东呢。可我现在只能住在这里。这是个待拆迁的村庄,没有人烟。我不能露面,一露面就会被抓走,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让我露面我也不会出去。所以,就算我很有钱,我也是个穷人。”
他说完这些,就低头沉思。
我说:“我只想知道米臻到底是怎么死掉的,还有,你们为什么要纠缠杨梅?”
“你想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柴圆圆是怎么死的,比如孔坚和杨梅、米臻、柴圆圆的关系,还有我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和米臻搅和在一起的,对吗?”
“没错,我要知道这些,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蓝晋开呵呵地怪笑起来,他突然向我靠过来,那张丑陋的扁脸凑到我面前。他压低声音问我:“我告诉你,你敢听么?”
我当即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蓝晋开看我有点发蒙,又接着问:“你知道老刘是怎么死的吗?说了不该说的话。老刘死了,你以后干脆每月到我这交房租吧。”
这是威胁了。我默不做声。
“先吃东西吧。”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孔坚突然说,“我很饿。这锅肉煮得差不多了。”
孔坚说着就揭开了锅盖,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溜了一眼,锅里扑腾扑腾沸腾着,是一坨坨暗红色的肉。
“你也饿了吧?”蓝晋开问我,“你运气好啊。我们这附近没有商店,就是有我们也不敢去逛。可又想吃肉,怎么办呢?好在这是荒村,有的是大老鼠。这东西你吃过吗?现在的饭馆里可根本见不到了。不过你晚上不能睡得太死,它们也会啃你的脚趾。你吃它,它吃你,谁都是食物,谁都会被吃。”
蓝晋开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反胃。他看着我难堪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我纳闷他怎么笑得出来,而且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很勉强地啃着一块老鼠骨头,没想到这东西一进嘴却非常柔嫩,我也就顾不得许多,干脆大吃大嚼起来。蓝晋开吃了两块就不吃了,他看着我和孔坚吃,突然问:“米臻有个爸爸,你知道吗?”
是啊,米臻的爸爸。米臻和我提过,她是和她爸爸一起生活的。我说呢,整个事情中总是缺少一个衔接的环节,这就是米臻的爸爸啊。这个神秘的人物到哪儿去了呢?对女儿的生死不闻不问,连店也不要。现在人间蒸发的蓝晋开都浮出水面了,可米臻的爸爸却杳无音讯,这个人去哪儿了?
蓝晋开说:“我认识米臻她爸爸,她爸爸叫米八月。”
蓝晋开的女人很多,但他却没有想到真正去娶哪一个。像他这种人,根本就用不着结婚,他到处有产业,干嘛要结婚,四处风流不是很好吗?有一种传说,就是说他在很多城市都有情人。
蓝晋开要在百花购物中心的顶楼上置业,想买一间公寓,可以住,也可以当办公地点。结果转悠半天,房子没有看上,却看见了米臻。这是一个忧郁、单薄的姑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看着远方。蓝晋开一下子就被迷住了。
他想都没想就走进了花屋,对米臻说:“你给我用蓝色的花做一个大花篮,要100枝,不,500枝吧。”
米臻回过神来,问道:“先生,您这些花是要做什么用呢?”
这倒把蓝晋开问住了。他只想和米臻说上话,却真的没想过要这么多花干什么。他想了想说:“你就别问了,让你做你就做。明天早晨,把花给我送公司来。”
早晨是“米儿香香”最忙碌的时刻,米八月很早就去批发市场进货,然后雇车把花运到“米儿香香”。米臻则赶紧把花归置到花店里。蓝晋开等于给米臻下了一个大单,她和父亲早晨有的忙了。
蓝晋开早早就等在公司里。猎艳的兴奋与刺激,让他一点都不觉得疲劳。他甚至在想,这个周末怎样和米臻度过。
他等来的是一个瘦老头,又黑又干巴,但特别有劲儿,一个人就把巨大的花篮从车上卸了下来。米八月见到了那个花白头发的英俊老板,他笑眯眯地向蓝晋开走过来,问:“您就是蓝老板吧?”
“那个姑娘呢?她怎么没来?”蓝晋开问道。
“她在店里忙呢。”米八月说,“您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了,我是她爸爸。”
“哦。”蓝晋开打量着米八月,想象不出这个黑老头怎么能生出那么漂亮的闺女,于是说:“你现在就把这个花篮拉回去。告诉你女儿,这花篮是我送给她的。”
米八月很早就和老婆离婚,带着这个女儿过活。女儿长大后,基本能当半个家。米八月住在城里一栋旧房子里,米臻独自住在花店中。米臻长得越来越抢眼,米八月心里当然会不安。虽然不在一起,但他很在意和米臻有关的一切。蓝晋开让他把花篮带回给米臻,他不会不问。
米八月问米臻:“你有没有男朋友?”
米臻愣愣地看着大花篮,摇头,又点头,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米八月接着说:“你要是有了,就带来给我看看。”米八月的意思是,漂亮闺女肯定会惹事儿,得及早做个了断,要不就有麻烦。
米臻还是不说话,若有所思。
米八月叹了口气,他不希望米臻成为众多男人追求的女人,他不希望米臻有太多的感情波折。他离婚后没有再娶,就是为了米臻,想把她好好养大。
下午,蓝晋开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就又去找米臻了。这回他不再客气,直接进了花店,问米臻:“我请你吃饭。你赶紧关门,我在楼上的韩式餐厅订了座位。”
米臻没有答理他,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蓝晋开不耐烦,一把拽住米臻的胳膊:“你听到没有?”
米臻没抬眼,只是淡淡地说:“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蓝晋开悻悻地放开米臻,又问道:“我送给你的花篮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再送。”
“我一点都不喜欢。”米臻依旧一副冷冷的样子,“我不喜欢蓝色,阴阴的,有一股寒气。我害怕。”
蓝晋开被噎了回来,他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敢面对面地撅他。他不想把关系搞僵,他的目的是今晚就和米臻上床。这样下去可不行。他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人并不多,就大声吆喝:“今天盘店,不营业了,大家都走吧。”
人群散去,只有一个男人跟没听见一样,依旧在一堆花盆前蹲着。蓝晋开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不营业了,你喜欢哪盆花我可以送给你。”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狠狠地盯着蓝晋开,当时蓝晋开根本就不认识他——当然现在他们是好朋友——那是孔坚。
孔坚对蓝晋开充满敌意,他站起来,跟蓝晋开面对面,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没有距离。蓝晋开明白了,孔坚和米臻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个头虽然比孔坚低一些,但仍然笑着,甚至还有些轻蔑。孔坚被他的笑容激得满脸通红。
米臻冲到他们两个人中间,把他们分开。米臻对孔坚说:“他是我朋友,你别这样。”
看米臻的态度,居然是护着蓝晋开。蓝晋开的笑容中立刻多了些得意。就说嘛,自己看上的女人,还没有不曾得手的。别看这小姑娘刚才冷如冰霜,关键时刻,就显出她向着谁了。
蓝晋开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这是老天成心让自己有女人缘吧。
孔坚很不服气,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米臻继续说:“你一会儿还要去溜冰场教课,还有表演,你应该去准备准备。”
米臻的意思是,柴圆圆马上就要来找你了,你不应该再在这里待着。
孔坚狠狠盯了蓝晋开一眼,扭头走了。米臻说得对,这儿的确不是他待的地方。
看到孔坚走了,蓝晋开更加得意,他猛地抱住米臻,拼命地吻她。米臻刚开始还在挣扎,但蓝晋开抱得很紧,拧不过他,最后只好任他动作。蓝晋开心里明白,他得手了。女人就是这样,单刀直入往往要比绕弯弯容易得多。
那天,蓝晋开先带着米臻在购物中心里转。虽然米臻就在这里工作,可她还真的没有逛过。商场开门她开门,商场关门她关门,她不是这儿的顾客,只是个寄生在这里的小店主而已。
蓝晋开想给米臻买点什么。可现在,他并不想买贵重的东西。他问米臻:“要不,我给你买身衣服吧,你穿得可真不像样。”
“我要洗面奶,木瓜的。”米臻认真地说。
蓝晋开觉得好奇:“为什么要木瓜的?别的不也很好吗?”
米臻笑了:“因为我妈妈就用木瓜洗面奶啊。用木瓜的对皮肤最好了。”
米臻告诉蓝晋开,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家,那时候米臻还小。她根本就不记得妈妈长的什么样子了,但家里只剩下妈妈用的木瓜洗面奶。好像她爸爸也用这瓶洗面奶洗脸,用得很快。用完一瓶,米八月就再买一瓶,并且总是一个牌子,永远不会更换。蓝晋开想起米八月那张黑脸,不由得心中好笑,这父女俩还真有点意思。
吃韩国料理的时候,米臻接到了米八月的电话。每天晚上,米八月都会来收拾一些没有卖出去的、第二天就要枯萎的弃花,回去冻在冰柜里,第二天再转手卖给那些街头游动的花贩。今天他来取花,发现米臻不在,并且还发现没卖出去的花特别多。
“今天的花蓝先生全买了。”米臻语气欢快地说,“爸爸,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蓝先生请我吃饭呢。”她笑着看了一眼蓝晋开,又接着说:“他还给我买了木瓜洗面奶。”
看着米臻的笑容,蓝晋开的心里突然觉得有点迷糊 :一瓶洗面奶就换来一个姑娘?这事儿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米臻的花店,在购物中心一楼的底商,前后两面玻璃墙,左右两面实墙。白天时无论从里还是从外,都能看到绽放的鲜艳花朵——还有花丛中那个美人。晚上米臻住在这里,临街的墙用金属卷帘门遮住,对着商场的一面则拉上厚厚的落地帘。即便如此,米臻也不敢开灯,她担心有人从外面的通道路过,能看到里面的自己。所以,蓝晋开只能在黑暗中紧紧地拥吻米臻。
花朵在夜晚能散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香气,这香气充溢着整个花房,让人陶醉,让人无法自拔。被剥光的米臻缩在蓝晋开的怀中颤抖着,像一只可怜的、落入陷阱的小动物,这让蓝晋开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他遇到过的女人,要么早已经耽于风尘,熟谙各种门路;要么就假装开放,实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放浪;而米臻这样楚楚可怜的小女孩,他还从没有碰到过。很快,米臻身上布满了湿黏的液体,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蓝晋开感觉到米臻在哭,但她却努力咬着牙不做声。
屋子中的花朵颤抖着,落英缤纷。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打在米臻柔媚的身体上。蓝晋开真是醉了,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了想把米臻娶回家去的冲动。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是情人,也应该是女儿,不管是什么,他得到了她,这是幸运。
一声轻轻的叹息划破宁静,两个人都瘫倒在花丛中米臻的小床上。蓝晋开借着微弱的光,摘下大朵的白色百合,撕开花瓣,为米臻仔细地擦拭着。花瓣上沾满了血,他要把这花瓣收藏起来,作为永久的纪念。
米臻呆呆地看着蓝晋开,好像痴了一样。蓝晋开俯下身去,在米臻耳边小声问道:“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米臻说:“我要家,有房子的家,不会被别人打扰的地方。”
“好,这个不难。”蓝晋开答应了。刚才的浪漫与美好就如同幻境一样从眼前消失,果然,女人是有要求的。蓝晋开想,她一定是看了自己名片上的公司营业范围,才迅速决定和自己好的。
那以后的一段时间,蓝晋开经常去找米臻,还请米臻和米八月一起吃饭。日子过得很惬意,米八月对蓝晋开也比较满意,毕竟和毛头小伙子不一样,蓝晋开有着不小的产业,他足以让米臻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平日里,米臻很节俭,根本不问蓝晋开要任何东西,也不愿意蓝晋开主动为她花什么钱。但每当做爱的时候,米臻就会提房子。她不喜欢在“米儿香香”干这件事情,她担心被人看见,也担心白天买花的人发现蛛丝马迹——虽然每天早晨米臻都要把店堂仔细地打扫干净。
蓝晋开迟迟没有行动,怕的是米臻房子到手后就不再答理他。可架不住米臻的再三央求,他还是决定给米臻弄一套房子。的确,自己怎么也算是个老总,每天晚上去花店和姑娘幽会不是个事儿,也不安全。所以,他就带着米臻去看房。他们选中的,就是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当时还有比较低一点的楼层,但米臻执意要买最高层,蓝晋开拗不过,答应了她。
当然,蓝晋开自己留了心眼,他买房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名字,有米臻名字的房产证是假的,只是糊弄这个小姑娘。他做租赁的,对这个很在行。如果他和米臻能一直过下去,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起来;如果有一天他和米臻分手,那他可以让米臻什么也得不到——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
拿到房间钥匙的那天,蓝晋开请米八月和米臻一起吃饭。三个人都很高兴。米八月喝了不少酒,最后好像是喝醉了。他拍着蓝晋开的肩膀说:“蓝老板,米臻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以后我就是死,也可以放心地死了。”
蓝晋开一下子没明白米八月在说什么,挺高兴的气氛,怎么突然提到死?米臻也赶紧打断米八月:“爸爸,你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米八月看看蓝晋开,又看看米臻说,“我要是碰见你妈妈,也能对她有个交代。”
“这么说你有我妈妈的消息了?”米臻问。
米八月没有作答,他真是喝醉了,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地睡着了。
米臻一直在催蓝晋开买房子,可有了房子,她倒不急着搬走了,她仿佛很留恋这个花店,不怎么提要去新家的事情。
蓝晋开忍不住了,他可不能放着房子不住,天天到花店里来。在他的眼里,房子空闲着就是罪过。
他问米臻:“我们是不是该搬走啊?我每天晚上在这里睡觉,算哪门子事情啊。”
米臻一边亲吻着他的脸,一边说:“别急啊,房子是我们的,它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它是不会消失,可我们也得住啊。你听没听说过,新房子要是老没人住,会聚鬼气的。”蓝晋开吓唬米臻。
“那我的花店怎么办?那儿离这儿很远,我不能每天晚上赶回去,清晨再跑来上货。你想想,也许在家的时间刚刚够我们做爱的。”
米臻说的也有道理,蓝晋开想了一会儿,一咬牙说:“咱们就在新家附近盘个门脸,给你卖花用。这样你就不用跑路了。”
米臻感动得一把抱住蓝晋开的脖子,不停地亲吻他:“你对我真好,你是真的爱我!”
那之后没多久,百花购物中心的溜冰场就出事了。孔坚和柴圆圆在做表演的时候突然断电,结果柴圆圆摔死在溜冰场上。那天晚上,蓝晋开依旧去看米臻,结果一进“米儿香香”的门他就吓了一跳:米臻神情恍惚地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蓝晋开摸了摸米臻的脸,确定她还活着,便松了口气。米臻的脸上挂满了眼泪,蓝晋开问道:“宝贝,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米臻没有看蓝晋开,只是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搬家吧,明天就搬。”
已经到了后半夜,蓝晋开显然是说得累了,他闭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身子斜靠在椅子上,仿佛一下子就要滑下来。后半夜天气有点凉,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孔坚一直站着,在月光下他的脸色铁青。我坐在地上,沉溺在想象中。
米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她在我面前表现得是那么可爱,在杨梅嘴里却是一个暗中夺人所爱的人,而在蓝晋开这里,她又变得心机颇深,庸俗不堪。这是一场令人烦躁的爱情,一个本来与我无关的旋涡,但是,我鬼使神差地卷了进来。
蓝晋开久久没有动静,孔坚俯下身体看了看他的脸,对我说:“他睡着了。他总是这样絮絮叨叨,然后突然睡去。”
孔坚连人带椅子一把把蓝晋开抱起来,蹒跚着送回到屋子里去。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关节,一点睡意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孔坚一个人出来,站在我对面,突然对我说:“饿了吧你?”
他这么一说,我是觉得有点饿。孔坚说:“每天到了半夜,我都会饿。可是这里的吃的的确不多。”他打开锅盖看了看,肉已经没了,只有些残汤,于是他麻利地拢起火,又到房檐下摘了个塑料袋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块血淋淋的剥了皮的东西。
“我们在房子四周都下了老鼠夹子,所以你最好不要乱走乱动。”孔坚说道,“我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吃老鼠了。也许哪天运气好,我们会抓到别的东西,比如野猫,或者狐狸。”他说话的口气冰冷,那些动物在他的眼里,仅仅就是食物。他把手里那个黏稠的、血乎乎的东西扔进锅里,盖好盖子。
我问:“米臻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蓝晋开?在这几个女人中,你喜欢的又是谁?老刘和柴圆圆到底是谁害死的?”
“你别听他胡扯。”孔坚说,“他只是一个自我感觉过于优越的人,他觉得自己是万人迷,其实他是个屁。这些女人喜欢的是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可是我,我谁都不喜欢。跟你说句实话吧,女人仅仅是工具,是消除寂寞,打发无聊时光的工具——就像老鼠,仅仅是食物。至于其他的意义,都是零。我们也是工具,是女人的工具,也是别人的工具,仅此而已。”
孔坚冷漠地说着,不时搅一搅锅里的汤:“至于柴圆圆和老刘,他们的死纯属意外,你就理解成意外好了。人都是要死的,有时候突然就死了。老鼠出来散步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踩上老鼠夹子呢?意外。”
“那米臻的死也是意外了?”我追问。
孔坚看了我一眼,肯定地说:“意外!”
那天溜冰场人很多,好像是因为商场举办了什么购物节,所有商户都被逼着打折,给商场捧场,否则下一年度他们将得不到场租优惠。人们东逛西逛,就都逛到溜冰场来了。
溜冰场旁边的小播音室承担着好多功能,除了播音以外,还能控制溜冰场的灯光,此外,孔坚和柴圆圆还得在这里面换装。柴圆圆的好朋友杨梅,自然当起了播音员。她预报着一会儿即将举行的表演,透过玻璃窗,她看见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她关掉麦克风,回头对孔坚和柴圆圆说:“你们快点啊,还有3分钟了。”
孔坚正要换上一件黑色的紧身演出服,上身强健的肌肉裸露着,但他雪白的皮肤上却有一道一道的血痕。杨梅见状立刻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孔坚笑笑,不吭声,在一旁整理头饰的柴圆圆笑着说:“小姑娘别乱问。”
杨梅于是就知道自己多嘴了,吐吐舌头,转过头去。孔坚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就让女人心里砰砰乱跳。
柴圆圆凑过身来,在杨梅耳边轻声说:“你不许动心,听见没有?”
“一边儿去。”杨梅推了一把柴圆圆,柴圆圆嘻嘻笑着,和孔坚出去了。小播音室里就剩下杨梅一个人。
“跳闸了。”孔坚对我说,“警察最后检验现场,没有发现人为拉闸的痕迹。也就是说,那天合着就该出事,所以就跳闸了。当然,这还不是最大的意外,最大的意外是,我本来可以接住柴圆圆的。我们一起训练了那么长的时间,我闭着眼睛都能接到她。”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问道。我心里一直在怨恨孔坚,因为我的表妹的确是可爱,她那样死是不公平的。
“我想去接她。”孔坚说,“可我身上的伤口突然疼了起来,就像抽筋一样地疼。我的胳膊在那一瞬间根本就抬不起来,也就是刹那间的事情,柴圆圆就摔了出去。这些伤口是柴圆圆划的,我想,这应该算是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说到这里,孔坚居然“嘿嘿”地笑了起来,我真想冲上去抽他两个大嘴巴。
他也发现我生气了,忙说:“你不要怨我,你应该感谢我。柴圆圆死得很漂亮,只是内出血,只有一点点血迹从嘴角渗出来,其他的都很美。这比米臻强多了,米臻死的时候还破了相。你再看看老蓝,他这个样子,真是生不如死。”
我强压着心头的火气,问:“你费了半天劲把我给叫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意外?”
“不是意外又是什么?”孔坚问,“你该不是想让我说,电闸是杨梅拉断的吧?你不想失去你那可爱的女朋友吧?把你叫来,就是想告诉你,别管这件事了,你赶紧从那房子搬走,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你管那么多干吗?我可不会像老蓝那样叽叽歪歪编故事。”
我没话了。孔坚揭开锅,那股奇异的香味又冒了出来,他问道:“你吃不吃?”
我没了胃口,说:“你还得告诉我米臻是怎么死的,否则我回去交不了差呀。”
“你怎么对一个鬼这么负责?”孔坚揶揄我说,“你该不会爱上她了吧?女鬼都能勾引你,呵呵。这么看来,有时候女人恨男人是有道理的。”
孔坚大口地吃着他的食物,不时地咬断老鼠肉中的骨头,“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孔坚希望我趁着蓝晋开没有睡醒,赶紧离开这个村子,以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还可以找他。我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土路上趟着走,没有任何光亮,眼前漆黑一团。忽然我听到旷野里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我知道米臻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我,可是,我真的让她失望了。人有时候是对自己想做的事无能为力的。我受到了恐吓,和大多数人一样,首先需要自保。我不愿意卷入黑暗之中,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上班下班,睡觉,周末和杨梅做爱。我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知道敬畏了。
早晨的风有些冷,我一直走到天光放亮才看见公路。我打了一辆出租车,这辆车有顶灯,却没有计价器,一看就是城乡结合部的黑车。上了车,我能感觉到司机在不停地看我,他肯定是在琢磨,一个人这么早出现在荒郊野外,有点不可思议。上了车我才感觉到稍微暖和一点,同时问司机:“那儿有个废弃的村子,你知道吗?”
“别问我这个。”司机紧张地回答,“你看上去气色很不好,而且身上有股怪味儿。这样吧,我把你拉到有人烟的地方,你重新打一辆车吧,我也不收你的钱了。”
回到家里,我觉得每根骨头都在疼,是来自关节深处的那种疼,浑身还散发着老鼠肉的味道。我在卫生间的浴盆中放满热水,泡了进去,希望能把自己洗干净点。
我一边泡澡,一边捋着事情的头绪。杨梅和柴圆圆是同学加好朋友,孔坚是柴圆圆的男友,孔坚喜欢米臻,而米臻又成了蓝晋开的情人。柴圆圆逼迫孔坚去勾引米臻,孔坚却是真的喜欢上了她。后来,柴圆圆死了,也许是意外,也许是谋害,在这之后,米臻把花店搬离了购物中心,杨梅成了孔坚的女友。再往后,一定是发生了更重大的变故,导致杨梅离开孔坚,米臻横死,蓝晋开毁容。我想,整个事情的脉络就是如此。
但是,为什么蓝晋开要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孔坚和他从情敌变成了朋友?为什么杨梅和我在一起?我们又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米臻和蓝晋开住过的屋子?还有,老刘为什么会死?米臻的爸爸米八月现在又在哪里?
同样的事情,从蓝晋开嘴里说出来,和从米臻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是一个味道,同样的人,在不同人的眼睛里完全是两种感觉。谁是好的?谁是坏的?柴圆圆在我印象中是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可米臻却说她是恶魔,甚至有些变态。杨梅是我心爱的人,我一直想让她快乐,尽心尽力讨她欢心,拼命地想保护她,可她也许心狠手辣地杀死了柴圆圆……我还有可信任的人吗?不论男女,周围的哪一个人能让我放弃戒备?
想起这些来,我的脑袋就发炸。我将头埋入水中,想把自己也藏起来。可是,我又无法呼吸了。危险依旧存在,即使是搬家,恐怕我也无法逃避,因为我不可能放弃杨梅,也就意味着我不可能逃脱干系。
水汽蒸腾,氤氲缭绕,恍惚中我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浴盆边缘,长发遮面。
我把头抬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对不住你,你要打听的事情,我没问出来。而且,我退缩了,不想管这件事情了。”
“我不怪你。”米臻哀怨地说,“我知道让你为难了。我只是命苦。活着的时候注定要受尽苦难,死了后也免不了当孤魂野鬼。”
“孔坚和蓝晋开,你到底爱哪一个?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本来,你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说道。
米臻低着头,断断续续地抽噎起来。她的声音若隐若现,舌头一跳一跳,就像一条蛇吐着信子在空中游弋,我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转过头来,撩起头发,定定地看着我。这是她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撩开头发,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面容。那是一张多么艳美的脸:苍白,细腻,淡淡的眉毛,空洞而迷茫的眼睛,高挑的鼻子,嘴唇因为没有血色而显得灰白。从她的额头正中开始,有一道黑色的印记,直直地顺着鼻梁、嘴唇划下来,一直延伸到下巴和脖子,之后颜色变深,伸展到睡衣的里面。表明她是女鬼而不是美女的,就是她身上的这道痕迹,还有她跳跃的舌头。
她说:“我当时也很难说清楚,我曾经想和他在一起。可惜,我们差得太远了,他是那么引人注目,那么多女人喜欢他,也包括杨梅;而我,只不过是个卖花女,我根本配不上他。”
“那你为什么不去追他?我觉得孔坚对你也有好感。”米臻提到了杨梅,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没用的。”米臻叹了口气,“我和蓝晋开已经睡过觉了,我更没资格再去追孔坚了。蓝晋开对我很好,给我买房子,还给我买洗面奶。孔坚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什么,他对女人永远是不专心的,他在女人面前,甚至还是个魔鬼。”
我冷笑说:“你还是喜欢有钱人,更何况他长得也不赖。”
可能我的话触到了米臻的痛处,她重新低下了头:“所有人,包括我爸爸,还有孔坚,都以为我是喜欢他,我们也在人前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可我一点都不爱他。”
“可你还是和他在一起了。”
“是的。你们都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强奸了我。那天晚上吃完饭,他送我回花店,突然就把我按在床上,我……”米臻的头垂得更低了。
米臻拼命地挣扎,却不敢喊。商户晚上在店里过夜,本身就是购物中心不允许的,如果招来保安,那她的麻烦就大了,至少要交很多的罚款。
蓝晋开的劲很大,黑暗中,米臻只看到一团白头发在晃悠。两个人厮打着,米臻的衣服被蓝晋开撕破,她感到自己正渐渐失去抵抗力,她一边央求着,一边想使劲把蓝晋开踹开。蓝晋开没有防备,被米臻一脚从床上蹬出去,摔到墙角一个花瓶上,花瓶爆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两个人突然都停止了动作,在黑暗中呆住了。
蓝晋开在地上摸索着,拿起了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他用刀子一样的碎片抵住米臻的脸,说:“你想想自己都有什么?不要连最后的本钱都丢了。”
“最后的本钱”是指米臻的脸,她心里很明白,不管怎样,今天晚上她的脸是丢定了。
“你不想过好日子吗?你不想住大房子吗?我都能给你。”蓝晋开一边说一边加大了力度,米臻感觉到了疼。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一动不动了。
蓝晋开得意地笑了,他明白,这只美丽丰腴的小羔羊,已经不打算再做任何徒劳的抵抗。透过窗帘的微光映在她身上,让流泪的羔羊显得更加妩媚。
我得承认,我有时候挺龌龊的,米臻的叙述居然让我身体有了反应,我这才想到自己还赤身裸体躺在浴盆里,赶紧抓了块毛巾过来。
米臻说:“你不用遮掩,你想的是什么,我都知道。”
我赶紧打岔:“你脸上那道印痕,是不是蓝晋开那混蛋划的?”
“不是。”米臻摇摇头,“那是撞我的那辆汽车轧的。我用洗面奶洗,天天洗,可就是洗不下去。”
我同情地点点头,米臻继续说:“所以你用不着挤兑我,说我喜欢有钱人。人都是脏的,我要蓝晋开的钱,就像你控制不住要有反应一样,谁也犯不上讥笑谁。从这点说,鬼比人强。你不是很爱杨梅吗?怎么还会意淫?”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米臻继续说:“其实杨梅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吗?杨梅至今还在喜欢孔坚,而且是死心塌地的那种喜欢。她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对。”这回她把头抬起来了,我看见她在笑,灰色的嘴唇中露出了牙齿。
“你胡说!”我急了,“杨梅怎么会还爱着孔坚?他们早分手了!杨梅和我说过,她要和我过一辈子。”
“你别不信,谁会和自己真正爱着的人说这种不切实际的昏话?她只是现在没办法了,才和你对付着过。”米臻的口气变得十分冷酷。
“这不是真的!”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米臻,可她却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一口水呛在我喉咙里,我突然醒了过来。
刚才是做梦了吧?我擦了擦脸,看着寂静空荡的卫生间。浴盆里的热水已经变得冰凉,只有那块毛巾在水里漂着。我打了个冷战。
我觉得我是在发烧,浑身酸痛,没有精神,什么都不想干。量了一下体温,却并不高。我知道这大概就是中邪了,晚上去“成都小吃”吃东西,却什么胃口都没有。
我给杨梅打电话,想问问她这两天怎么样,杨梅冷冰冰地说:“不怎么样,我像猪一样,吃饭,睡觉,上班。”
“我想见你,你能来吗?”我问。
“你不是说需要10天不见我吗?这才两天。”杨梅有点意外。
“我不想管那些烂事了,你来一趟,我跟你商量点事。”
挂了电话,我感觉胃口好一点了。白胖子嘻嘻哈哈地站在我面前,问我吃什么,我说:“给我弄一碗抄手,一屉包子。”
白胖子点头哈腰地走了。我看到隔壁卖冷饮的女人站在门口,白胖子走过去,跟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往我这边看。我没答理他们,扭头看着那张米臻坐过的桌子。今天那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只是摆了一个神龛。有神的地方,鬼是不会来的。看来白胖子的态度有所变化,不再可怜米臻,而是想把她从店里轰走。
店里待不得,家里待着又无趣,我不知道米臻现在会去哪里。已经没有人想再帮她了,她还会躲在卫生间里看报纸吗?她还会天天用木瓜洗面奶洗脸吗?她还会在夜半时分,坐在沙发上轻轻地叹息吗?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觉得自己好笑:怎么闹来闹去,替一个鬼操起心来了?人的事情还操心不完呢。
包子端上来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我咬了一口,发现里面的馅放了过多的酱油。我突然想起报纸上曾经报道过,有些小饭馆总是拿血脖肉做馅,我就把白胖子叫过来,问:“你这包子,肉新鲜吗?”
“当然是新鲜的咯。”白胖子笑眯眯地说,“早上去超市买的。”
鬼才相信呢,我哼了一声,把包子放到一边,喝了两口馄饨里的鸡汤,不想再吃。
走出小饭馆,我又到隔壁冷饮店去买酸奶,那个女人见我来了,没好气地说:“又来买香啊?”
“买酸奶。”我找出零钱放在柜台上。女人皱着眉头看着我,突然说:“你印堂发青啊,身上也有股怪味儿,是不是最近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心里一激灵,刚才洗澡的时候,我搓洗得很仔细啊,身上打了三遍浴液,衣服也都换了,怎么还有味道?但我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你自己感冒了吧?你看你这店,弄个白森森的节能灯,在这灯下面,谁的印堂都发青。”
“不,你肯定有问题。”女人肯定地说。
“封建迷信。”我对她嗤之以鼻,“你这酸奶有没有冰镇的啊?你到冷柜里给我找盒冰镇的。”
女人神色一变,转过身打开冰柜找酸奶。我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里面的冷饮堆得都快冒了尖了——谁家冰柜放这么多冰棍!
没容我细想,女人把酸奶往我面前一扔,挥挥手说:“赶紧走吧,我要关门了。”
我刚向回走,女人就把冷饮店的门关上了。这两家都够邪的,小吃店白天不开门,冷饮店天黑就关张,这是在做生意吗?
我回家的时候,杨梅已经到了。她正站在卫生间照镜子,我进门直接拿钥匙开门,吓了她一跳,她说:“糟了,你看我脸上这块黑斑,怎么颜色越来越深了啊?”
我看了看,果然,杨梅脸上的黑斑深了,呈现出一条明显的黑道子,从她的右侧鼻翼一直延伸到发际。米臻没有住手,依然在杨梅的脸上留着记号。我摸摸那块皮肤,已经变得有些毛糙了,如同磨砂,我只好问:“你没去看看吗?去医生那里,让他们给你开点药吧。”
“我讨厌医院。”杨梅一边说一边拧开水龙头,用洗面奶洗着脸,我就一直站在她身后,就那么盯着她。
“你干吗?”她察觉到我异样的目光。
“我觉得可能是这瓶洗面奶的问题。是不是过敏了?要不然我们换个别的,比如芦荟的、海藻的,或者火山泥的?”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一直用木瓜的,怎么以前不过敏现在就过敏啊?”杨梅嘟囔着说。
我决定继续试探她:“人家说,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脸才会发黑呢。”
杨梅“啪”的一声把洗面奶放下,回头看着我:“你什么意思?你想跟我说什么?”她的脸上涂满了白色的泡沫,模样相当滑稽可笑。
“没什么。”我看见她急了,就没再说什么,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
杨梅洗完脸,坐到了我身边问道:“你要我回来商量什么?这几天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去找孔坚他们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边看电视边说,“吓唬我呗,想让我搬家。我也想搬了。我吃饱了撑的,干吗管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事啊?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哦。”杨梅习惯性地把双腿蜷到沙发上,歪着身子靠着我,可她突然从我身边弹开,就像触了电一样。
“怎么了?”我问杨梅,“你现在怎么一惊一乍的?”
“你身上有好重的味儿。”杨梅捏着鼻子,“只要一靠近就特别强烈。他们把你怎么了?让你吃什么了吧?”
我把与孔坚和蓝晋开见面的过程跟杨梅说了一遍,当然我没说得多详细,只是说他们谈到了蓝晋开和米臻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上床的。至于柴圆圆的死,我只是含混地说了说,我怕刺激杨梅,但每说一句,都很小心地看着她。
“我吃了他们煮的老鼠肉,没想到这么大味道。可是当时饿了,的确没什么别的能吃。”我最后说。
杨梅听我说完,脸色就变白了:“我就知道米臻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处乱勾引人!她也就配蓝晋开那玩意儿,居然还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这样的女人就是破鞋!”
我没想到杨梅这么恨米臻,就问:“你和孔坚分手,是不是因为米臻?我听说柴圆圆还虐待孔坚来着,有这回事吗?”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孔坚吗?”杨梅冷笑道。
“这你就别管了,你只是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了。我得好好盘点一下,到现在我的脑子还乱着呢。”我假装没事人似的,偷偷看杨梅有什么反应。
杨梅咬着嘴唇,显然是在琢磨说不说、说多少以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突然,她明白了我的用意,抬起眼:“我说你今天晚上干吗把我叫来,原来是想盘问我。”
“对,我是想盘问你。你和孔坚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断没断?为什么咱们俩一吵架你就去找他?还有,蓝晋开说老刘死了就是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你、我、他。我能不盘问你吗?你是我老婆!可你却一直在和孔坚联系,你和孔坚在玩我!”
杨梅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指着我说:“行,柴岳中,你怀疑我了。我为什么帮他们?我从他们手里能得到什么好处吗?”她扑到我身上,又捶又打,手指甲划到我脸上,“噌”地一下渗出血来,疼死我了。
我也是真急了,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把杨梅的手扭到了她的身后:“你今天必须告诉我。”
杨梅说不出话来,头抵在沙发上,只是哭。我干脆一把把她抱起来,不容她挣扎,放到过道卫生间的马桶上,然后关灯,带上门,拿把椅子坐在卫生间门外。我看她说不说。
杨梅用力踹着卫生间的门,哭喊着:“你让我出去!”那里面无比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杨梅一定是害怕了。
“你说了我就放你出来。”我用腰带把门把手拴死,“我不能忍受我爱的女人欺骗我。”
“柴岳中你个混蛋!”杨梅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喊着,“你和蓝晋开、孔坚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就不是好东西!”
“你也不怎么样,装无辜。我真可笑,一直以为你是仙女。”我坚决不退步,我知道,一退步就完了,杨梅永远不会告诉我真相。
杨梅出不来,就在里面砸东西,闹了半天,估计是累了,开始哭泣、抽噎。她自小在优越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可能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是因为爱她才这么做的。当时我想,不管杨梅做错了什么,只要她能告诉我,我都可以不计前嫌,如果她真杀了人,我愿意陪她亡命天涯。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间里面没了动静,我也疲惫地打了个瞌睡。我一下子醒过来,感觉不对,于是赶紧打开门,看见杨梅倒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脸朝上,眼睛翻着白,口吐白沫,手伸向门的方向。她这样子让我的腿都软了,我赶紧抱起她,抱她回床上,试试她的鼻孔,还有气息。我又掐人中又拍她脸蛋,喊着:“杨梅醒醒,快醒醒!”
我发现她脸上的痕迹加重了,变成了一道暗红。
杨梅“哼”了一声,眼泪继续流。看她还活着,我松了口气,摸她的手,冰凉的像没有温度。我赶紧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又把她的双手放到怀里暖着,杨梅半睁着眼睛瞧着我,嘴里嘟囔着。我凑过耳朵去听,依稀听到她在说:“你竟然叫她来折磨我。”
米臻还在,米臻没有死心,米臻也在逼杨梅。
我的心里是又悔又恨,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我把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给得罪了,这样的伤口,也许很长时间内也不会愈合。
杨梅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躺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哄着她。她的嘴唇一直在颤抖,大概是因为受了过多的惊吓。我干吗要这样?我不是已经决定不管了吗?可我现在仍然不由自主地去打探消息,甚至来逼问杨梅,说着说着就会扯到这件事情上。现在,杨梅宁肯独自承受恐惧,也不肯靠在我怀里了。我试图抱住她,可她挣脱开来,一个人缩在被子里,不停地颤抖。
杨梅是我的珍宝,我打碎了它,却没有办法复原。
我开始恨米臻了,我还恨孔坚和蓝晋开,恨老刘,甚至开始恨柴圆圆,是他们让我纠缠到这件事情中来的。不行,事已至此,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我放下杨梅,回到卫生间里,仔细地查看着,米臻刚才一定出现过,她一定折磨了杨梅。
我蹲在地上,看到那些旧报纸已经被杨梅撕得粉碎。我把纸屑收拾起来,坐在桌子前,拿出透明胶带,一块一块地拼接着。我要复原这些报纸,而且还要仔细研究,要比米臻研究得还细,我就不信我看不出端倪来。
我干得认真而投入,甚至为自己的工作激动起来: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和杨梅的未来才这么做的。
忘我工作的结果就是忽略时间的存在,我把报纸拼出大半张了,突然觉得冷,看看表,才发现已经到后半夜3点了。
我饿了。我以前无论熬多久夜里都不会饿,可自从昨天吃了老鼠肉,只要一意识到已经是夜半时分,肚子就“咕噜咕噜”叫。
我站起身,去厨房找吃的,走到卫生间门口,恍惚看见里面白影一闪。
我停下,发现米臻垂着头,站在阴影里。
“你吓唬她。”我说,“你不该这么做。”
“我不是故意的。”米臻楚楚可怜地说,“我只是想来看报纸,可是她抢过去撕得粉碎,是她欺负我。”
“她看见你没有?”我继续问。
米臻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把她脸上的黑道子除去吧,我爱她,她是我的女朋友。”
“不。”米臻执拗地说,“我要留着那个印记,直到她不再骗你。我说过,你们根本就不是一对。”
“你别说这些了。”我的心情又郁闷起来,看着米臻,“我是打定主意想和杨梅过下去的。你看我这么帮你,好歹也手下留情。你总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对你还不错的人娶一个破了相的女人吧?你要是能乖一点,我就继续帮你。”我说完这些话自己就觉得奇怪,我什么时候学会和鬼讨价还价了?
米臻听我这么说,微微地叹了口气:“你是好人。我活着的时候要是认识你就好了。”
“那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不听我的呢?”我耐着性子继续问。
“看我高兴吧。活着的时候处处受人牵制,当了鬼还不能由着性子来,那也太没意思了。”米臻想了想,继续说,“其实她脸上的印子,都是我瞎涂的。只要我看着她顺眼,以后就不再涂了。你只要让她天天拿木瓜洗面奶洗脸,那道印子几天就会淡下去。”
米臻这么一说,倒还真提醒了我,我就问道:“我说,你们怎么就和木瓜洗面奶干上了?杨梅用你也用,用点别的什么不好吗?”
米臻说:“她们都用这种牌子的洗面奶。”
“她们是谁呀?”
“杨梅、柴圆圆,还有所有滑冰的女孩,她们都用。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用这样一瓶洗面奶。”
柴圆圆她们滑冰队很受人们欢迎,队员们当然就会有些小外快。木瓜洗面奶的厂家便找上门来,送了一大堆产品,前提就是让她们做代言人,每次表演时都要在场边放块木牌子,上面画着木瓜洗面奶的广告。米臻看孔坚和柴圆圆表演的时候,正好就面对着那块牌子,杨梅在播音室里播音的时候,也会很柔美地加上一句:“靓丽人生,木瓜洗面奶。”当然,柴圆圆从孔坚手里摔出去的时候,脑袋也是重重地磕在那块牌子上。没人追究这块多余的木牌的责任,因为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人摔在坚硬的冰面上,本来也就该死了。
可能是因为效果比较好吧,这种赞助时间很长,从滑冰队刚成立的时候就有了,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所以,米臻非常想用这种洗面奶。她和所有女孩一样,容易上广告的当,当然,还因为杨梅和柴圆圆也用同样的东西。厂家赞助的那些木瓜洗面奶,够跳冰舞的女孩子们用一辈子。用木瓜洗面奶成了她们的习惯,后来也成了米臻的习惯。
“你其实是喜欢孔坚的,对吗?只是因为柴圆圆在,你不能接受孔坚的追求,所以你跟了蓝晋开,对不对?”我问。
“根本就不是,你别瞎猜,我怎么会喜欢他?”
“当时的女孩子都用木瓜洗面奶,你也就用了。当时的女孩子都喜欢孔坚,所以你也就喜欢了。”
米臻被我逗得发出了笑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嘻嘻”地笑,尽管这笑声有点人——也许她死后,就再也没有被逗笑过。她说:“你打的比方真好玩。”
“不是这样吗?如果蓝晋开不出现的话,我想你也会成为孔坚的一个女朋友。”
“我只不过是柴圆圆和孔坚商量好捉弄的一个猎物。再说,孔坚一直生活在美女群里,他周围都是白天鹅,而我呢?只是个卖花姑娘,是丑小鸭。天鹅已经叫他忙不过来了,他又怎么可能认真对待我?”
“蓝晋开也很忙啊。”我揶揄道,“那你怎么就有把握他能认真对待你呢?”
米臻被问住了,她似乎愣了一下,便开始哭泣。这鬼可真行,说晴天就晴天,说下雨就下雨。
她哭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还是离开杨梅吧,听我一声劝,真的。她和你在一起,只能给你带来霉运。”
“这可不行!”我咬牙说,“我凭什么离开她?难道你让我听从一个鬼的劝说,就和女朋友分手吗?”
“那倒不是。”米臻又笑了,“其实我没有和孔坚好,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杨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在柴圆圆死之前,杨梅就和孔坚在一起了。你现在是和害死你表妹的凶手在一起,你爱的人,本来就是你的敌人。”
米臻的话让我的脊梁沟开始发凉,因为这话点中了我的心事。我一直在怀疑杨梅至今还和孔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她去找孔坚,孔坚又利用她找到我并警告我,也许老刘的死也和她有关系。米臻的话好像就是在印证我的怀疑。
“杨梅和柴圆圆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们以前几乎是形影不离。这是为什么?因为一进学校,老师就让孔坚和柴圆圆配对,杨梅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她要得到孔坚,就必须和柴圆圆关系密切,这样才能和孔坚熟悉起来,才可能有机会拆散孔坚和柴圆圆。有一个周末,柴圆圆回家看父母,杨梅就找孔坚去喝酒,把他给灌醉了,两个人就在宿舍睡到了一起。第二天他们大意得忘了起床,被提前回学校的柴圆圆发现了。也就是从那以后,你可爱的小表妹才被刺激得疯狂变态,她几乎不允许任何女人接近孔坚,她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这一切,都是你的女朋友杨梅的功劳。”
“你胡说!”我粗暴地打断米臻,“你这是嫉妒!杨梅不是那样的人,我最了解她。”
“你已经相信了。”米臻说,“我为什么要胡说?难道你怀疑我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我又没有办法追求你。”
我已经浑身发抖了,我知道我的心理防线正在崩溃,我对杨梅的印象正在彻底改变。我哆嗦着,绝望地说:“这些事情都是你编的,都是假的。你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是鬼呀。”米臻说,“黄泉路上,何处不相逢。我恰巧遇到了柴圆圆,别忘了,她也是鬼,是她让我转告你,千万不要再和杨梅在一起了。”
“她为什么不亲自来?”我问。
“她说她永远不想再做人,做人太累。她想变成一只宠物猫,整天让人哄着抱着就好。”
我站在卫生间门口,心里真的很绝望。在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生活没有意义。我们为什么要恋爱?为什么要买楼?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呼吸?难道就为了整天算计?就为了把自己弄得万分疲惫吗?我们想要好的生活,谁知道生活会越来越糟?真相知道得越多,就越糟糕。所以,有时候不要知道对方的真相,特别是当对方是你女朋友的时候。
如果这个时候杨梅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会怎么对待她?我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吗?我还能像以前一样爱抚她、哄她吗?不会了,我一定开始对她戒备,小心谨慎,而这是最让我受不了的。
可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事情,偏偏会在人最脆弱的时候发生,因为我听到身后有动静。
可能是因为和米臻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杨梅居然醒了,她悄悄地走到客厅里,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站在卫生间门口冲着里面说话。
她一定是看了很久了,她也一定听到我在说她的不是。她的脸色惨白,见我回头,一言不发地走到桌子前面坐下。这一下,她又看到了那张我正糊到一半的报纸。
我想质问她,又想向她解释,转回头去,米臻已经消失得毫无踪迹。我走到杨梅跟前,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醒了?”
杨梅根本就不答理我,只是愣愣地盯着那张破报纸,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柴岳中,你和你表妹一样,是神经病。”
她说完就站起来,回到卧室,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我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要走。我不能让她走,她一走,我将永远找不到答案!我一个箭步蹿上去,拦住她说:“你不能走。”
她眼皮抬都没抬,只说了一声:“让开!”
我不会让开的。我把她打算装在行李箱里的衣服重新放回衣柜里。我放一件她拿一件,她拿一件我再放一件,我们俩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终于纠缠到了一起。厮打中,杨梅狠狠地咬了我一口,这让我彻底崩溃了,我一把把她推到床上,将丝袜塞到她的嘴里,凶狠地把她压在身下。
杨梅执拗地挣扎着,她越挣扎,我的劲儿就越大。我按住她的双手,突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恶毒的欲望猛然充满了我的身体,我疯了一样扯去她的衣服,紧紧地搂着她,让她不能动弹。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我们两个都没劲儿了。我渐渐松开杨梅,瘫倒在她的旁边。杨梅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睛里往外流着泪水。歇了一会儿,她从嘴里抠出袜子,看着天花板说:“柴岳中,你竟然敢强奸我。”
我没说话。杨梅慢慢地坐起来,缓缓地下床,继续收拾她的东西。
“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你别想离开这间房子一步。”我没有起来,只说了这一句话。
“我要是一定要走呢?”杨梅挑衅地问。
“你走不了了。在这段时间里,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我给你做。但是,你不能打电话,不能上网,不能和任何人联系,更不能踏出这房子一步。除非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以前都做了什么。你们是怎么对付柴圆圆的,又准备怎么对付我。”
杨梅哭出了声:“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为什么不让我走?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很仔细地把杨梅捆好,为了让她更舒服一些,我用了她最喜欢的一条丝绸裙子。我把这条裙子撕成布条,正好足够把她的手脚绑得结结实实,然后用小毛巾塞住她的嘴。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是既心疼又爱怜,一直祈祷杨梅不要就此恨我。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但这一切,又取决于杨梅对我的态度。
把这一切做完之后,我小心地给她盖上被子,温柔地对她说:“想喝水吃东西叫我,想上厕所叫我,想跟我说什么了,也叫我。”
然后,我就不再理睬她,而是继续去做我的工作。我专心地粘贴着那张报纸,在天亮的时候,终于让它恢复了原样。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法制报,上面充斥着各种发生在城市中的离奇案件,其中就有关于“米儿香香”失火的报道。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是的,花店烧了,烧得只剩下四周围墙壁。报道旁边有一张照片,地上是纷乱的水渍和花朵的残枝,周边还有许多围观的人,背景是几辆载重卡车。但是,报道中没有提店主的踪迹,也没有提当时还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这些文字我已经读了好几遍了,真看不出还有什么更新鲜的内容。我无聊地看着旁边那篇文章——在一间老居民区的旧屋中发现了一个冰柜,这个冰柜插着电源,却用胶带密封着。好奇的邻居小孩偷偷潜入这间房子,打开冰柜,里面的东西吓得他尿了裤子:那是一具被冰冻的女尸。经过核查,是20年前失踪的一名女性。这件事情中让人觉得蹊跷的是,虽然已经过去20年,女尸的皮肤仍然非常好,富有弹性。那女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看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杨梅,她已经半天没什么动静了。我赶紧走到卧室去看她,只见她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像是在琢磨事情。我拍拍她说:“宝贝儿,你难受吗?要不要我给你翻个身?”
杨梅摇头,又点头。我一时闹不清楚她是什么意思,比画了半天才明白,她想洗澡。
折腾了一夜,她出了好几身汗,再加上一身怪味儿的我又和她做了爱,的确够她受的。我把卫生间的浴盆里放满了热水,试一试温度正好,就把杨梅抱到了里边。我让她舒适地躺在水里,轻轻地擦洗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最后,我拿来木瓜洗面奶,将白色的膏体挤在手上,揉开,再轻轻地涂抹到她的脸上,温柔地给她按摩着。我想,我真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男人,要是失去了我,杨梅再也不会遇到同样细致的人了。
第一天,杨梅什么也没有吃,只是哭。但哭泣是没有用的,她一天不解开我的疑团,我就一天无法面对她。所以,我不理她,也不去哄。
第二天,杨梅开始吃东西了,这是个好兆头。我煎了她最爱吃的荷包蛋。她还爱吃排骨和青菜,可惜我无法去买,我必须守着她。冰箱里只剩下鸡蛋了,所以我就只做了荷包蛋,放糖的。我还可以只做煎鸡蛋、炒鸡蛋、鸡蛋羹,能保证她一个星期吃不腻。
我很久没有过过这样轻松的日子了。我精心地做着吃的,喂杨梅。醒了就看会儿电视,困了就抱着她睡觉,可以做爱,她不拒绝。每隔两个小时给她解开绳子,按摩一会儿手臂和腿,每天晚上给她洗澡,然后亲吻她,爱抚她。我做得是如此专心致志,以至于都快忘了我为什么要这样。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这两天米臻居然出奇地乖,没有出来找我。可我知道她没有离开,她就在这间屋子里,也许正为我和杨梅叹息,也许正幸灾乐祸呢。
第三天,我把杨梅身上的捆绑解开了,想让她活动活动。我问她要不要叫个外卖?她只是摇头,表情呆呆的。我知道她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可我也不能认错。我对她说:“我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还爱着我,你爱我吗?你不爱别人是吧?你不爱孔坚,因为他是人渣。”
杨梅没有表示,她的眼睛里还闪着绝望的光芒。是的,她并不伤心,她只是恐惧。她也不感到悲哀,她只是在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我几乎彻底失去了耐心,我坐在床边说:“你走吧,你爱去找谁就找谁,爱去哪里就哪里。我不再拦着你,你走啊?”
杨梅没有动,也许她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她觉得自己只要一动,我就会重新把她捆起来。
我急了:“叫你说你不说,叫你走你又不走,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
大滴的泪珠从杨梅眼中滚落下来,她看着我,吐出了两个让我意外的字:“我说。”
杨梅一直暗恋着孔坚,从她第一眼看到孔坚起。
那是她们第一次上集体大课。男生一排,远远地站在一侧,女生在另一排,站在场地中间。一男一女两名教师站在女生队伍的对面,男老师说:“现在我宣布双人冰舞的配对,念到名字的同学出列。”
来学这个专业的学生有两种:一种是专业队下来的,往往是因为年龄的关系,或者是因为受伤;另一种是应届毕业的中学生,有的是专业队没有考上,有的仅仅是因为做别的实在不行,就到这里来混个文凭。柴圆圆属于没考上专业队的,杨梅则属于莫名其妙地来的人——她只是被爹妈送来了。当然,她乐意,这样免去了她要参加好多考试的苦恼。
虽然站得很远,但杨梅已经注意到了一个个子高挑、眼睛会说话的男生站在对面。老师一个一个念名字,好多同学都站出去了。男生只剩下他一个人,女生剩下杨梅和柴圆圆。
杨梅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在等着,生怕老师喊出的不是她的名字。
男老师看了她俩一眼,低头念道:“孔坚,柴圆圆。”
柴圆圆笑了,出列,和对面滑过来的孔坚站到了一起。杨梅咬住嘴唇,忍住眼泪,她感觉自己是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抛弃的人。
女老师说:“杨梅跟我到办公室来,其他同学上训练课。”
杨梅灰溜溜地跟着女老师走了。
“知道为什么只剩下你吗?”女老师问杨梅。
杨梅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们的男生少一个人,别人都有专业基础,配对可以有提高,只有你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所以我们决定把你留下来。”女老师漫不经心地说,“你家庭条件比较好,以后也未必会为经济发愁,你的父母也和我们沟通过,希望你不要吃什么苦,这也算是对你的特殊照顾吧。而其他人,以后还都要指望着这个吃饭呢。”
杨梅咬着嘴唇,平生第一次羡慕穷人家的孩子。
“不过你也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专业课考试我们还是要考你的。还有,你要随时做好当替补的准备,万一有谁受伤了,你就得顶上去。明白吗?”
杨梅就是在那一刻萌生了一定要把孔坚抢到手的愿望的。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想出了办法,那就是和柴圆圆成为最好的朋友,然后让她受伤。
杨梅一口气说了很多,突然问我:“我讲了这么多,好听吗?”
好听,我简直听得入了迷,我问:“然后呢?”
“然后我饿了,我要吃东西。”杨梅说,“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吃鸡蛋了,你给我弄点别的吃吧,我想吃蚵仔煎。”
杨梅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想出的吃的都这么有个性。我知道这东西,和煎饼果子差不多,用海蛎子和韭菜拌到红薯粉里,往锅里一煎。可这季节,到哪里去找这玩意儿?
杨梅说:“我有一个泉州餐厅的电话,我以前都在那里吃,好久没去了,不知道那餐厅现在还在不在。”
我要过杨梅的电话,拨了过去,没想到还真有人接,我说:“你给我送份蚵仔煎来,不要放鸡蛋在里面。”
那边顿时一阵嘈杂,接电话的人说:“先生,我们不送外卖。”
“少废话,叫你送你就送,我给钱。”我报上地址,然后挂了电话。
杨梅满意地看着我,点点头。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想不起来了,吃完东西再说吧。”杨梅疲惫地闭上眼睛,再也不打算理我。
我在屋里团团乱转,一会儿为即将揭开天大的秘密而兴奋,一会儿又为杨梅的话难过。柴圆圆不会真的是被杨梅害死的吧?那样的话,我是该离开杨梅,还是该帮杨梅遮掩呢?我就那样胡思乱想着,决定先收拾收拾桌子。我把粘好的报纸收在书柜里,以防一会儿不小心垫了桌子。我还把两张椅子摆好。我要和杨梅好好吃一顿饭,就像真正的夫妻那样。
门铃响了。我从猫眼里往外瞧了一眼,是个端着饭盒的小伙子。我想,这餐送得还真快。我打开门,刚想问多少钱,就听见杨梅在屋里凄厉地大喊:“救命啊!”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楼道拐角处蹿出了三四名壮汉,将我围住,然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疼得倒在了地上,一点都没有还手的机会,只好蜷缩起身体,用双手捂住脸。慌乱中只感觉到有个人走到卧室,把杨梅抱了出来。杨梅的身上,被他胡乱裹了条被子。
我挨了无数脚,最后一脚踢在了我脑袋上,失去意识之前,我最后一个念头是:“上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浑身疼得像快散了架。看看天色,已经黑透了。我支撑着双臂想要爬起来,可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哼”了一声又趴下了。
“你骨裂了,明天得去看医生。”米臻蹲在我身边,口气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你得自己回床上去,我不能扶你。”
“你还挺得意。”我哼哼唧唧地说,“我被打成这样,遂了你的心愿了吧?我和杨梅彻底完蛋了,这回你没什么盼头了。”
“你这算什么呀。”米臻不屑地说,“我死的时候比你惨多了,也没像你这么哼哼。” “你那是没机会哼哼。我比你命大,他们没打死我。可我现在和死也差不多了。老婆跑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女鬼。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用胳膊够着椅子腿,非常费力地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回卧室去。 米臻在后面跟着我,低着头,头发垂下来。
“你干吗?”我问,“还想在我的伤口上洒盐啊?” “是的。”米臻点点头,同时她的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盐罐,是从我厨房拿的。我嘬了嘬牙,把衣服都脱了,趴在床上。脱裤子的时候我还有点犹豫,米臻说:“没关系的,我不会非礼你。” 米臻手法奇特,盐就像沙子似地均匀地撒在我的伤口上,疼得我直嘿呦。这还不是最疼的,等我觉得盐已经撒得差不多了,米臻突然把一种冰凉的液体倒了上去,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哎呀”一下叫出了声。那液体渗进伤口,
火辣辣地疼,我闻闻味儿,知道是酒精。 “别喊了,邻居会以为你家在杀猪。”米臻说。 我侧头看米臻,她干得特别认真,手上拿着我喝剩下的半瓶白酒,就像在腌一块腊肉。我实在是忍不住要叫,只好咬住了枕头。
“后背好了,翻身。”米臻说。 我吃力地翻了个身,伤口一疼,又重重地摔在床上。
“孔坚在给你吃的老鼠肉上下了迷药,所以你吃下去,身上就有味儿。正好用你的酒擦擦,顺手把味儿也去去。”米臻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感到万分羞愧,我从来没有光着身子这样被一个女的摆弄过。老说有现世现报,看来我就是遭了报应了。这两天我就是这么对待杨梅的,万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成了这样了。
我问:“那他们自己也吃了,他们怎么不迷?”
“他们吃的是锅里的,你吃的是碗里的,你怎么这么笨?杨梅那个电话,本来就是和外面人约好的,有什么意外就打,说是泉州餐厅,你还真信了,还自己跟人家说地址。你说世界上还有比你更笨的男人吗?”米臻一边擦,一边数落着我。她头发下的半个脸庞对着我,我第一次发现女鬼也有美丽温柔的一面,看着看着,不觉有点痴了。
“哎,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你居然还有反应了?你个色鬼!”米臻急了,把半瓶子酒猛地倒在了我胯间。我“啊”地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捂,还没容我够到,一把盐又撒在了我眼睛上。 等一切都消停了,我已经被米臻用被单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既像木乃伊,又像一个即将被沉到汨罗江里的肉粽子。米臻拍着手,高兴得又蹦又跳,舌头快乐地伸缩,还在我身边绕着圈子,速度还特别快,一会儿到床上一会儿到床下。我说:“你别绕了,看得我眼晕。” 米臻停了下来,问:“杨梅说的,你信吗?”
“我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你们都比我强,比我心眼多,你们个个都是人精,死了也是聪明鬼。我求求你们,就放过我这个愚蠢的人吧。我都准备搬出这个城市,再也不答理你们了。” “还说不答理。”米臻突然凑过脸来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可爱啊?”
一股寒气从她嘴里冒出来,喷在我脸上。尽管我被包着,可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说:“你想让我说是,还是不是?” 米臻得意地说:“反正我比杨梅可爱,孔坚是这么说的。” “又是孔坚。孔坚是你们的偶像啊?”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孔坚”这个名字。
“孔坚、孔坚、孔坚!”米臻重复着念道,故意气我,“他从没有爱上谁,也没有谁爱上他。所有的女人都想和他上床,可所有的女人都不是为了爱。” “好了,我烦了,这辈子不想再遇到他。”我气急败坏地说,“是他毁了我的生活。”
“你猜猜,孔坚最后是真追我还是假追我?”米臻哪壶不开提哪壶,“孔坚为了我还和蓝晋开打过架呢。” “我没兴趣。”我说,“他爱追谁就追谁,从现在起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说的对,我和杨梅根本就不是一对,我们走不到一块了。既然我放弃杨梅了,我对孔坚也就无所谓了。” 米臻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这么窝囊啊?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呢。”
“我要是再有血性的话,就得和你一样成了鬼了。你还没看出来,孔坚不想让我再管这事儿,我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可你还净跟我打岔,不和我说实话。” 米臻突然收住了笑容,对我说:“我跟你说实话。你记住,人话未必全可信,鬼话可都是真的,因为鬼从来就没必要撒谎。” “好,你现在就告诉我实话。”我顿了顿,说,“你告诉我,蓝晋开和孔坚是怎么打的架?他们现在为什么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size=6][b]祭奠柴圆圆(1)[/b][/size]
[font=宋体][color=#000000]柴圆圆突然死了。这对百花购物中心是一个重大打击,滑冰场也就就此关张,不再营业。后来购物中心的人决定,这块地方要改成一个展示舞台,哪个商家想搞点活动或者想开个会,可以到这里来。只是关于这块地方的传说很多,人们总觉得死了人的地方不太吉利,还有人说保安夜里看见有人影在这里晃呀晃的,追过去查找,却什么都没有。 有人说,那个人影可能是柴圆圆,鬼都喜欢在自己死去的地方转转,尤其是死于意外的时候——比如米臻,就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所以柴圆圆的鬼魂在溜冰场转悠,也可以理解。
那一段时间,蓝晋开几乎每天晚上都来看她,商量要她搬家的事情。老实说,她一直犹豫,她怕一旦和蓝晋开住到了一起,花店也就不好开了,自己的爸爸和自己联系也会减少,老头子一个人,又该怎么过呢?所以,在搬家之前,她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比如要在住处附近开一个新店,还有,她想跟蓝晋开提议,把米八月接过去同住。这件事情之所以还没有开口,是因为米八月不干。 米八月说:“你们小两口,我掺和什么?我就住城里的老房,我习惯了。你没必要总带着我。即使是这样,我们离得也不远,每天早晨上货也能见面。” 米臻一下就哭了,多少年来,他们父女就是这样相依为命过来的。 蓝晋开再来的时候,米臻就和他说:“我想让爸爸也过来,在新的花店隔壁给他租间房,他要是愿意,还可以做点小生意。” 蓝晋开皱着眉头,他不是在乎那几个租金钱,他只是不喜欢米臻老提条件,他并不喜欢米八月。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老头的眼神老有些怪异,一直在躲避着别人的目光。蓝晋开说:“搬过去再说吧,这事着什么急?”
“那我就不搬!”米臻赌气地说。 下午,米臻在花店里忙着,孔坚来了,他对米臻说:“我有事和你说。” 米臻觉得孔坚有些诡异,奇怪地看着他。 “今天是柴圆圆头七,我想给她做点事。”他低声说,“你能和我一起去吗?我要玫瑰,要黑色的和红色的,不要白色和黄色的,太扎眼,上面要印着她名字,共9朵。” “你不是最恨她吗?”米臻不解,“怎么现在又要祭奠她?你还招她干什么呀?” “也没什么,毕竟还有情份在里面。你什么都别管,就把花准备好,晚上商场关门的时候,我来找你。” 孔坚说完就走了,米臻一下子有点乱,为什么要等到关门以后?难道孔坚要带着她到地下一层那个溜冰场去吗? 想起今天蓝晋开还要来和自己吃晚饭,米臻的心慌了,去还是不去呢?按理说,自己真的可以不管孔坚的事情,可再怎么说,孔坚也是朋友。她决定等孔坚,大不了自己不下楼就是了。想到这儿,米臻给蓝晋开打电话,说要推掉晚上的事情。
“什么?晚上不吃饭了?”蓝晋开的语调充满怀疑,过去有什么安排,都是他来做主,米臻主动提出取消约会,这还是头一次。 “我不太舒服。”米臻撒了谎,“没什么胃口,我今天想早点休息。” “哦,那好吧,明天我去看看你。”蓝晋开迟疑了一下,就同意了。 米臻的店里已经有了往花上贴名字的双面贴,所以她很快就准备好了孔坚需要的花。天一黑,她就紧张起来,既盼着早点关门,又害怕孔坚到来。终于,清场的时间到了,整个商场黑了下来。米臻这个时候应该关门并上好插销,除了上厕所以外,就再也不出去了,可今天她留了门。 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米臻不耐烦了,她甚至觉得孔坚可能是在耍她。她想,我在心里数10下,如果孔坚再不出现,就睡觉。结果,数到9的时候,她看见孔坚闪了进来。 孔坚问:“花呢?” 米臻指了指桌子上的花瓶,9枝玫瑰,5枝黑色的,4枝红色的——其实黑色也就是红色,只不过是颜色更深更暗,它们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浓厚的神秘感觉。 孔坚拿了花,拉起米臻就往外走,米臻想挣脱,说:“你要去哪儿?我不去!”
“你必须得来。”孔坚说,“没你这事情就办不成。快点快点,别说话,别让保安看见。” 米臻被孔坚拉着,顺着已经停了的电梯下到地下一层,然后走向溜冰场。这个点正是接近午夜的时候,而保安这个时候正巡逻到二楼和三楼,要下到这里来,至少需要半个多小时。孔坚选择这个时间,肯定是已经事先踩好了点,正好能避开保安。 溜冰场已经被一人高的挡板围了起来,里面可能是正准备施工。他们沿着挡板走了很长时间,终于见到一个能容人爬进去的缝隙。孔坚示意米臻钻进去,米臻有点害怕,一个劲儿地摇头。孔坚说:“好吧,你要是不想进去,那就自己回去。这段路可不短,全是黑的,你有胆量就自己走。进不进去,你自己拿主意吧。”说完他就拿着花自己爬进去了。 米臻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听见孔坚在里面催促:“快点啊你。” 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钻了进去。 溜冰场里面非常空旷,冰面已经被撤去,脚下是非常粗糙的水泥地面,四周还胡乱堆放着一些材料和工具,显然是在为施工做准备。米臻跟着孔坚往冰场的正中央走去。米臻曾经无数次幻想着自己也能站到冰场里去,接受着大家的掌声。今天她的愿望实现了,但实现的只是一部分,没有观众,有的也许只是女鬼。
在冰场正中,也就是孔坚失手的那个地方,孔坚把鲜花头向内,摆成一个圆圈。他轻声说:“圆圆,我和米臻给你送花来了。我们没办法带很多花来,所以只带了9朵,9代表很多,这是个意思吧,希望你能早日摆脱苦海,获得快乐。这也是我们最大的愿望。” 孔坚在和鬼说话吗?想到这里,米臻的心中阵阵发毛。这要真把什么招来可怎么办?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就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感觉自己的每根头发都竖了起来。 那哭声若有若无,孔坚停止了说话,显然他也听见了。
孔坚往后退了一步,转头来看了米臻一眼,继续说:“柴圆圆,你让我追米臻,我追了,我把她也带来了。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只不过是想让我离杨梅远一点。你在和杨梅争斗,虽然表面上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可在你们的心底,彼此却是最大的敌人。你在想尽办法让我离开杨梅,冒再大的风险也在所不惜,米臻就是你和杨梅斗争的工具。现在你知道了,我可以和米臻在一起,也许也会和杨梅在一起,可是,你已经出局了,不管有谁的事儿,都没你的事儿了。你输了。” 孔坚说到这里,不由得“嘿嘿”地笑了起来。男人的笑声和女人的哭声交织在空旷的冰场上,显得阴森凄厉。
米臻万万没想到孔坚会把自己也搅和进来,她赶紧表白:“不是的,不是这么一回事!柴圆圆,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她感到自己有口难辩,急得都有窒息了的感觉。 孔坚狠狠地盯着她,眼睛里露出凶狠的光芒,对她的插嘴很不满意。
这时,那“呜呜”的哭泣声更清楚了,米臻感到一阵明显的寒冷,四周温度似乎在急剧地下降。她嗫嚅着,想说,我要回去了。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孔坚不再理她,接着说:“今天是头七,我们知道你还没有走远,特意来告诉你一声,要你死得明白。做人都要给别人留余地,不给别人余地,自己也就没有余地了。你看,这是天让你死的,说明你逼人太甚。你不要把怨气发泄到我、杨梅或者米臻身上,没有人害你,是你自己害了自己。” 这时,在溜冰场的尽头,有一个灰色的影子缓缓滑过。米臻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我们走。”就在米臻摇摇晃晃地要倒下的时候,孔坚拽住了她,拉着她跑向挡板间的那个窟窿。米臻已经失去了挪开步子的力气,她几乎是被孔坚拖出来的。 米臻的头脑里一阵空白,她不记得是怎么回到“米儿香香”的。她只记得一进门,就看见蓝晋开气哼哼地坐在里面。蓝晋开觉得米臻今天推掉约会的行为十分古怪,所以赶到这里来,想看看米臻是怎么不舒服了。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花店的门没关,这太蹊跷了,于是,蓝晋开就坐在这里等,一等竟等回了两个人,米臻和孔坚。 蓝晋开的脸冷峻得就像块生铁,他站起来,慢慢踱到米臻和孔坚的身边。他肺都快气炸了,强忍着不做声。米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越急就越说不出话来。 “又是你。”蓝晋开认出了孔坚,“你小子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你是不是觉得天下所有的女人,你看上谁了就一定得到谁?”
“不是这样的。”米臻带着哭腔说,“真的不是……” “你不要说话。”蓝晋开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不是不舒服吗?我一会儿再看你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你想怎么样?”孔坚问,“你不能欺负她。” 蓝晋开呵呵地笑了起来:“你搞错没有?她是我的女人。她跟我说了谎话,半夜里和你在一起。结果呢?你说我欺负她。拜托你这位聪明帅哥有点逻辑好不好?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脑子让狗吃了?” 孔坚被蓝晋开这么一顿奚落,拳头已经攥了起来。蓝晋开看在眼里,想往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孔坚的身手很快,一拳结实地打在蓝晋开胸口,蓝晋开“哎呦”一声,跌倒在坛坛罐罐之中。当然,他不肯罢休,抄起一个花瓶就向孔坚扔了过去,趁孔坚伸手去挡的工夫,他从地上爬起来,将一个大花盆死死地扣在孔坚脑门上。 花瓶花盆碎裂的声音惊动了保安,整个楼道里都响起了警铃。保安们赶到的时候,“米儿香香”里已经一片狼藉,到处是残破的器皿、折断的花枝,地上流着血和水。蓝晋开和孔坚还在地上翻滚着,米臻则吓得躲在墙角哭泣。
保安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两个人分开。两个人都挂了彩,头上身上到处是血水,有保安认出了蓝晋开:“这不是蓝老板吗?” 蓝晋开指着孔坚说:“入室盗窃,见色起意,强奸未遂,幸亏我来了,才制止住他的暴行。” 孔坚大喊着:“你胡说!” 保安立刻问米臻:“他说得对吗?” 米臻看看蓝晋开,蓝晋开的目光就像两把刀子,疯狂而咄咄逼人,米臻点了点头。 没人发话,孔坚已经被按着跪在地上,脸上重重地挨了两脚。保安头子气愤地叫道:“给我打!我最恨小白脸!” 蓝晋开被放开了,他哼了一声:“跟我斗?真他妈不靠谱!” 那天晚上,孔坚挨了一顿暴揍,这顿打比我挨的可狠多了,他的一只眼睛被打肿,肿得睁不开。其实,保安们在认出蓝晋开的同时也认出了孔坚,他整天在溜冰场上,最近那儿还摔死了一个女孩,那可是大大的有名。但保安宁可向着蓝晋开—— 一则蓝晋开做房屋租赁,帮着大厦租出去不少柜台和房间,不能得罪;二则他们早就看着孔坚不顺眼,一个小崽子,天天和漂亮女人跳舞,不就凭着一张漂亮脸蛋吗?所以,他们就使劲往孔坚的脸上招呼。这个店的店主是米臻,有店主指认,他们就不管真假,先揍了再说。
“就这样,蓝晋开再让我搬家,我没打磕巴就答应了。”米臻说,“晚上在商场留宿本来就违反商场的规定,看在蓝晋开的面子上,人家才没追究。” 我对米臻说:“这样说来,你跟蓝晋开与杨梅和孔坚就是死对头了,对吧?” “是的。所以事情没完,我搬家也躲不开,因为后来孔坚他们就开始找我爸爸的麻烦了。”
米臻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米八月现在在哪里呢?我就问:“你死了,你爸爸也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米臻深深地埋下头。现在,我已经习惯了她这个动作,每当她感到难过、羞愧的时候,她就会把头垂得低低的,心里越痛苦,头就会埋得越低。“我搬到这里没有多久,蓝晋开就不让我见我爸爸了。每天早晨,花都是由工人送来。蓝晋开说,他想让我爸爸做点别的生意,比如帮他去收房租,这样轻松一点。” 我立刻就想起了老刘,给蓝晋开收房租的,一个失踪,一个死掉,这里肯定有古怪。 “你最后一次见你爸爸是什么时候?”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反常呢?”我的口气活像一个警察,可我现在正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床上,估计模样十分可笑。
“我搬到这里来一个多月以后吧。”米臻回忆说,“那天我爸爸突然叫我去找他,好像是有很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米八月住在城里一个杂乱的小街道上。从外面看,一排排的摩天大楼光鲜无比,可走到这些楼后面,则是肮脏拥挤的老居民区。由于阳光被大楼遮挡,所以这样的居民区越发显得阴暗、冷清。米臻下了公共汽车,必须从高楼的一侧穿行,走到后面,再拐进一条小胡同,找到一个门牌斑驳的灰色院门。这个院子以前是大户人家,有三进院落,但现在住满了郁闷的老城居民。院子里没有章法地堆砌着杂物,到处是私搭的小房子,院子中则横着晾衣服的竹竿,即使是米臻这样的苗条姑娘,也得侧着身子才能走进去。 米八月住在最里面的那间小房子中,米臻的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自从米臻自己住到了花店以后,她再也不愿意回到这里,甚至想都不愿意想。在她的记忆中,这里的空气永远充斥着腐败发霉的味道,人们的脸色都很难看。那些高楼立起来以后,空气中腐烂的味道就更重了。所以,米臻最大的愿望就是住进大房子里去——如果米八月也住进去,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但这个还得慢慢和蓝晋开商量,看上去,蓝晋开并不愿意多管米八月的事情。 米臻想让爸爸在外面见面,可米八月说:“你还是回家一趟吧。外面喝茶是要花钱的。” 米臻很勉强地来了,她踩着垃圾堆的边缘进了院子,穿过一大片晾着的尿布,来到后面的小天井。米八月正坐在竹凳子上,修剪着花枝。那些花都是米臻卖剩下的,米八月要把残枝去掉,然后再卖给街头的小贩。只过了一夜,这些花就变得很贱,只有在情人节那样的日子里才有可能卖出高价。
看到米臻,米八月放下手里的活计,站了起来,好像在迎接贵客。米臻赶紧跑过去扶住他。 米八月给米臻泡好了花茶,这茶是将玫瑰花和菊花瓣晾干,再加上绿茶泡的,非常鲜艳地盛在玻璃杯中,似乎是这个灰灰的院落里惟一的亮点。米臻从小就喜欢这样的茶,这是她妈妈发明的——她倒并不一定是喜欢它的味道,只是喜欢它的颜色。米八月看米臻喝了茶,才慢悠悠地问:“你和蓝先生是不是该结婚了?” “爸爸,你把我叫来就是问这个吗?”米臻不解。 “是啊。你嫁了,我就对得起你妈妈了。”米八月看着米臻,爱怜地说,“昨天晚上我做梦又梦到她了,她一个劲儿地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男朋友。我没告诉她,等你结婚了我再告诉她。”米八月不自然地笑着。 说起这个,米臻不由得有些懊丧。她虽然已经和蓝晋开住到了一起,但蓝晋开却似乎没有结婚的意思,至少是不急于结婚。但米臻也没有催过他,一则是最近对他提的要求过多,二则是如果女方主动提结婚,显得有些不够矜持。米臻想搁搁再说,至少得蓝晋开有所表示才行吧。可是搬家过来以后,蓝晋开对她开始冷淡了,一个星期来一两次,就像皇帝宠幸一位妃子,剩下的时间则不知道在干什么。米臻不敢多问,也不想知道,免得自己徒生烦恼。
“快点办事吧,我看蓝先生人还不错,是个成功人士。虽然年龄大些,但懂得疼人。”米八月继续说。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米臻问。 “没什么。”米八月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右眼皮总是跳。右眼跳是主财,还是主灾来着?我老了。” “你别信那些,都没根据。”米臻觉得父亲有些不正常,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陪着他说了会儿话。 “过几天你该过生日了,23岁了吧?”米八月说,“要不要爸爸给你过个生日?以后再为你过生日,恐怕也不容易了。” 米臻摇了摇头,这个生日,她是想和蓝晋开一起过的。她还从来没有和男朋友一起过过生日呢。 “也好。”米八月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我给你准备了件生日礼物,现在先给你。万一那天见不着你,就给不了你了。” 米八月走进房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塑料袋出来给米臻看,里面是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衣,非常漂亮。
“我会穿着它过生日。”米臻高兴地说。 米八月点点头:“对,这样就像爸爸总在你身边了。” 随后,米臻带爸爸出去吃晚饭。米八月走在街道上很小心,而且总是和米臻隔开一段距离,同时左顾右盼的。米臻从记事起,就知道米八月有这个习惯,他一直喜欢走在米臻的后面。 “后来我才知道,孔坚去找过我爸爸。”米臻垂着头说。 那天,米臻正在新店里坐着,百无聊赖。新店在新的楼盘附近,但这里搬来的居民还不多,生意比百花购物中心要差很多。即使是正午,店里也让人觉得阴森森的。米臻正看着一本杂志,突然觉得屋子暗了一下,抬头一看,蓝晋开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米臻觉得很意外。 蓝晋开神秘地坐在她旁边,说:“你爸爸找你了?”
“是啊,他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米臻觉得这真是天给的机会,她正好把这个要求提出来。
“结婚的事情以后再说。”蓝晋开说,“我想让你爸爸帮我做点别的生意,收收房租。这样他也轻松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也好啊。”米臻挺高兴,蓝晋开主动提出让爸爸为他做事,那就意味着他想和自己加深关系。米臻当然乐意。
“好,就这么定了。明天就不让你爸爸再送花了,我找人接替他。”蓝晋开站起来要走,突然又回头说:“还有,最近你不要回家了,好像孔坚他们找了人,要在你家门口截你。等我打听清楚了,再处理这事。” 米臻大吃一惊:“孔坚怎么会知道我家?” “跟踪你爸爸,这很容易。”蓝晋开冷笑道,“看来他对你还不死心啊,还想带着你去见他那个死鬼女朋友。” 蓝晋开说完就消失了,米臻愣愣地,一时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真应该请我爸爸吃顿好吃的。”米臻说,“可那天我们只吃了米粉。吃完饭后我爸爸自己回去的,他一定是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我只看了他后背一眼,就追末班车去了。”
我现在开始同情米臻了。本来我已经对她很反感,觉得是她扰乱了我的生活,可现在我完全改变了看法。这个乖乖的女孩子,一直生活在鲜花的世界中,可连起码的幻想中的爱情都没有,就被卷入到阴谋和纷争里去了。她先是失去了爱情,然后又失去了父亲,接着失去了生命。她活着的时候,只是想以自己的身体改变命运,可越是努力,就越是向相反的方向滑去,厄运连连。 琢磨起这些事情来,感觉真是很奇怪,人怕鬼,但骨子里对鬼却有优越感。其实呢?做鬼比做人要简单得多,也轻松得多,至少用不着天天算计了。我看米臻这个鬼过得就挺不错,比她做人的时候要洒脱——只要能忍受孤独,还怕当鬼吗?这么想起来,在鬼面前,人实在没什么好炫耀的。
米臻一直沉浸在对过去痛苦的回忆中,我就劝慰她:“你也别想太多了,我看老天还是公平的,孔坚、蓝晋开还有杨梅,他们现在的日子未必就过得好。” “老天不公平!”米臻反对我的说法,“天如果是公平的,为什么坏人总活得长一些?为什么他们还能害人?为什么谦和质朴的人得不到该得到的,而那些跳梁小丑却总是风风光光?天不公平!天如果公平,就不会让好人受委屈。” 米臻还是有怨气,但我还能劝她什么呢?我自己不也鼻青脸肿地躺在这儿吗?我挨的这顿打,怎么也和公平沾不上边。
我不想再和米臻讨论公平不公平的事了,我说 :“还是继续讲你的事吧。你还没说清楚,孔坚和蓝晋开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呢。” “我猜,他们一定是共同发现了什么。孔坚不肯吃亏,蓝晋开想教训他,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我觉得是他们害了我爸爸,然后又为了灭口,把我也弄死了。” 我糊涂了。米臻是蓝晋开的情人,米八月是蓝晋开情人的爸爸,怎么说弄死就弄死了?我不解地问:“你有什么证据吗?还是仅仅就是这么想的?” 米臻反问我:“鬼说话需要证据吗?” 她把我问住了,我转悠着眼睛,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疙瘩。
“天快亮了,我该走了。”米臻说,“你也歇会儿吧,我猜孔坚该来找你了。” “等等,等等!”我赶紧说,“你把我裹得这么严实,得给我解开啊。我总不能被这么捆着,想上厕所怎么办?” 米臻笑了,她把头凑过来,轻轻说:“你想让它解开的时候,它自然会解开。” 她在我的耳朵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打了个寒战。再看她时,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耳朵上透心的一股冰凉,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重新醒过来,感觉这一觉睡得很沉。外面的阳光刺眼,天气好得让人振奋。我伸了个懒腰,突然“哎呦”一声,这才想起昨天挨了一顿暴打。我勉强起身,看见米臻裹我的被单掉在地上。我坐起来,悲伤地意识到,杨梅已经离开我了,是她让人对我下的手。 我强撑着到卫生间里照镜子,我的脸已经有点变形了,好像是下巴被打歪了。仔细闻闻,身上的臭味并没有减少,而且夹杂着酒精的味道,越发浓重。我想洗个澡,可又害怕伤口沾水,只好拿毛巾沾水,一点一点擦。越擦我就越难过,最后不得不停下来,蹲在地上小声地哭了一会儿。我失去她了,这是现实,我得接受这个现实。 哭完了,再重新照镜子,看见耳朵上有一小块伤疤,有点坏死的样子,灰灰的。下次再见到米臻,得让她离我远点,否则东亲一下西亲一下,我这皮肤还能要吗? 收拾完了,我坐在凳子上,看着一片凌乱的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突然发现手机扔在地上,上面是一堆未接电话。我睡得这么死,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一看号码,果然,孔坚在找我。 回过电话去,孔坚冷冷地说:“你没听我的话。” “你是我爸爸啊?我听你的话!”我最烦别人无缘无故地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跟我说话,“又要警告我了吧?”
“没错,我还得给你做做思想工作。你恐怕是中了女鬼的毒了。” “我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我已经不在乎杨梅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其实,我心里挺想见孔坚的,可嘴上不能服软啊。 孔坚“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压低了嗓门说:“可你自己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你闻闻自己,要是身上老有这么一身味儿,恐怕你真的就得和女鬼谈恋爱了,人都没法近你的身。” 我在身上洒了好多香水才敢出门。香水是杨梅的,一个男人弄得满身脂粉气,的确别扭,但这也比臭哄哄的要强啊。我没敢坐公交车,怕我身上这股味道会吓着群众。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刚坐下,司机就打开了窗子,他对我说:“哥们儿,你这是怎么啦?”
“我掉洗涤灵瓶子里了。”我胡乱解释着。 我和孔坚讨价还价,我拒绝再去他们那个可怕的破村子。孔坚最后妥协了,他似乎也不愿意让我再和蓝晋开见面。所以,我们约在了动物园。那地方有味道,我就不会那么显眼了。我还是小时候去的动物园呢,转眼也20多年没看见那些动物了,它们一定也认不出我来了。 我们的约会是在象舍,也是我选定的。在那么个大家伙面前,我的心可以稍微塌实些。我按时到达,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饶有兴致地看大象吃草。可奇怪的是,大象一顿饭吃完了,孔坚还是没有露面。我仔细打量周围,只有几对男女在大象的屁股前后转悠,好像都是外地来观光的。正迟疑间,突然有人从背后拍我肩膀。 我一回头,看见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一副脏兮兮的样子,一边嘟囔着一边伸着手对我笑着。我遇到丐帮了。 我从兜里找零钱给了他,他接过钱,笑眯眯地对我说:“跟我来吧。” 听了声音我就认出来了,这老头是孔坚。
孔坚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走得很快,我几乎追不上他的步伐。我们走着走着就远离人群了,道路很窄,树阴也越来越浓,路两边高大的槐树在空中弯曲,枝干搭在一起,好像是树叶形成的顶棚,光线也暗了下来。 就这么走了半天,我终于不耐烦了,我说:“我浑身都在疼,可你却把我叫出来拉练,你安的是什么心?” 孔坚依旧不说话,很坚定地走着。我的脚步开始踉跄,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接着,我就走不动了,弯着腰站在路边,像虾米一样蜷缩起身子,整个肺似乎都要咳出来,而且每咳嗽一下,太阳穴都连带着跳动一下,说不出的难过。孔坚终于停下了脚步,冷笑着盯着我。
“我不走了,我他妈垮了。你要告诉我什么就说,不想说就滚。我是一步也不走了。”我挣扎着说,每说一个字,我都觉得气血翻涌,好像脖子都要断了。
“你不想知道真相了?我觉得你是对真相最在乎的人,怎么劝你都不听。怎么了?终于退缩了?” “没有。”我仍然在嘴硬,“我只是觉得你们很无聊。你们根本就是在玩弄我。我让你们开心了。你个小混账,你和蓝晋开不就是比着泡妞吗?不就是比着谁比谁更狠吗?你们搞出那么多人命来,乐此不疲,然后再把我像棋子一样摆来摆去。我看明白了,你们是在消遣我。” 说完这句话,我真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了,我蹲下来,大声地咳嗽。孔坚笑眯眯地蹲在我旁边,轻拍着我的后背。我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滩浓浓的东西,散发着恶臭。孔坚用他的拐杖拨弄着,很满意地点点头:“看起来效果不错。” 我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是瞪着孔坚。 孔坚冲我笑笑,说:“蟾蜍、蛇胆、蝙蝠翅膀、蝎尾、玫瑰、蜂胶,按比例下锅熬煮,浓汁熬成膏状,晾干,再研成粉末,人吃下去,内脏便受到腐蚀,浑身恶臭。这是我医学院的同学从古书上抄的方子,真是百试不爽啊。”
“你给我吃了这东西是吗?”我沙哑着声音问,接着就是不停地咳嗽。 “是啊,我们煮的老鼠肉不是很香吗?”孔坚说,“你有幸成为了食用这个偏方的人,我把这药当作料撒在你碗里了。这东西与荤腥一起服下,伤肺。你以后要是老咳嗽,八成就是这药在起作用。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不要随便吃特别香的东西。” 我懂了,孔坚把我拉出来,实际上就是在惩罚我。我没有听他的劝告停止调查,所以他要报复。让我跟他拼命地走路,就是要激得药性发作。
“你身体上老是有怪味吧?”孔坚继续说,“那是因为这种药在伤害你的肾脏,使你的排泄系统出现问题。你现在说话困难,走路时间长了就要吐,那是因为这东西在伤害你的肺。你吐出来的这一滩,就是你的肺融化了,顺着气管咳出的一堆渣滓。不信你可以仔细观察一下。”孔坚用拐杖拨弄着地上那堆东西,我看见了软软的块状物。
“你自己觉得你是光明正大地活着,实际上你的命运还是掌握在我们手里。”孔坚越来越得意,“觉得我们阴暗吧?你还别不服气,阴暗有时候就让人主动。这副药让老刘听我的,让杨梅听我的,也会让你听我的。我让你来你就得来,我让你跟着我走,你就得跟着我走。怎么样?现在舒服了吧?你得时常提醒自己,你干不了力气活了,你禁不起走这点路了。你已经变成了废物,变成了任人摆布的家伙!可怜虫!” 孔坚说得非常得意,我几乎愤怒得要失去控制。我攥了攥拳头,掂量着自己还有多少力气,然后突然向他扑过去。孔坚显然没有思想准备,没料到一个“废人”还会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他一下子就被我扑倒了,我就像一头咆哮着的怪兽,疯狂地对他拳打脚踢。 可惜,我的拳脚已经软了,根本对付不了他,摔倒的孔坚一脚就把我蹬了出去。他站起来,掸着身上的土,对我说:“别闹了,你要想死得体面点就得听话。” 我虽然失去了挣扎的能力,但已经逐渐明白整件事情的关键:孔坚在用一种神秘的东西控制大家。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费劲地干这件事情?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遮掩着。
孔坚是聪明人,他蹲在我身边,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他轻声地对我说:“我一直在努力,不想让你趟到这滩浑水里来,可你知道得越来越多了。没有办法,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死得越惨,这是规律,因为我恨你们这些吃饱了没事瞎关心别人的人。” 他停了停,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然后又说:“我还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吧。A, 就是把你放在这里烂掉,怎么样?明天早晨会有人给你收尸的,你将会被诊断成死于突发性的心脏病;B, 你跟我们合作。我们让米臻那个妖精彻底消失,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好吧?A还是B?你咳嗽一声,是A;两声,是B。” 我正想问合作是怎么个合作法,可我一张嘴,就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这下岂止是一两声,简直咳嗽得惊天动地,咳得我自己眼冒金星。孔坚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化装成老头的他显得非常“慈祥”。 “这么说你同意合作了?”他问我。 我勉强地点点头。 “就知道你是兄弟。”孔坚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捏住我的鼻子。我本能地张开嘴,他似乎把什么东西塞进来了,顿时一股清凉从鼻腔窜下。
“只管3天用。”孔坚说,“3天后的晚上,你把那个女鬼给我引到电梯间,我们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等着。” “干吗要她连鬼都做不成?”我听说过,用狗血灵符之类的东西可以制住鬼怪,能让它们魂飞魄散,“你们就这么恨她?她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死,想知道她的爸爸去哪里了。”
“好啊。”孔坚微笑着说,“做鬼了好奇心还这么强。我们在收拾她之前会让她知道的。” “我还有一个条件。”我说,“杨梅必须回来,否则我一个人没把握制住米臻。”
孔坚听我跟他讲条件,沉默了一会儿,说:“告诉我你的计划。” “米臻现在只信任我一个人,我也是她在阳间惟一的指望。”我信口说着,“我要是突然提出把她带出去,那也太突兀了。如果我喜欢她,就没有理由让她去冒这个险。所以,我要和杨梅在一起,不停地有所表现,或者做爱,或者吵架,反正要一刻不停,扰乱她的心神。她乱了,慌了,迷糊了,那叫她做什么都有机会。你给我这么短的时间,我必须赶紧动起来。当然,你还得给我透露些情况,我好拿这个去说服米臻,以显得事情有进展了,最后的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 老实说,这些话都是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我现在必须得静一下,想出对策来。让我有些内疚的是,我准备琢磨的是到底该不该和孔坚搞到一起去。我也是人,我也贪生怕死,我当然挺喜欢米臻,和她也能称得上是朋友,但我没必要为了她成为被暗害的对象,甚至丢掉性命。我没有听从警告,现在想溜走,已经来不及了,剩下惟一可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自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我最喜欢的座右铭,因为我姓柴。 在我没拿定主意之前,我必须知道更多的事情,这些信息有利于我做出决定,当然也许能从中找到破绽,说不定我还能有点绝地逢生的机会。 孔坚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
在柴圆圆活着的时候,任何其他的女孩,对孔坚来说都是天使,那是因为柴圆圆太变态了,这个女人总是想尽办法来折磨他,还要从中获得快感。孔坚一直在想办法改变自己被柴圆圆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局面,他真的受不了这个了。无聊的时候,他去找同学喝酒,听人说起印度的古书上有一种奇妙的药,人服用后会浑身散发恶臭,而且味道会越来越浓重,最后伤及内脏,只要稍微有剧烈的活动,就会反应得特别强烈。
“这药管用吗?”孔坚问。 “这个都是传说。古印度文谁也看不太明白。”那个同学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当然更不会无聊到亲自去试的地步,我都忘了那本书叫什么名字了,看着玩儿的。毕竟,我们学习的是现代科学知识,不是哈利?波特,没人当真的。” “我给你多少钱你能给我配方?当然,还包括解药。”孔坚追问。 同学从酒杯上抬起头来,意识到孔坚没有开玩笑。他想了想,说:“你给我弄台笔记本电脑吧,你看,我们学中医之余,总得上网冲冲浪,要不太枯燥。对了,最好再带个Mp3。” “成交!”孔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连配方带药,你给我弄出点来,我要立刻能使的。”
“要多少?”那个同学又问。 “够我用上一辈子的。” “那装满一个啤酒瓶子就够了。”那同学说,“但我可不保证真正管用。一周后见面,你带电脑,我带啤酒瓶子。” 拿到了这种奇怪的药,孔坚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让柴圆圆当试验品。可是有一件事情打乱了他的计划,因为杨梅来找他。 柴圆圆回家去看父母,孔坚难得有个机会好好琢磨一下刚刚到手的神药。他把那个啤酒瓶子拿出来,倒了一点粉末在手里,闻闻,有股奇特的香味。冰箱里有半瓶柴圆圆喝剩的橙汁,孔坚小心地把粉末倒进去,摇晃半天,得意地想,明天柴圆圆一回来,就会变成自己的俘虏,折磨别人的人,最终会被别人折磨,这是报应。
孔坚想到这里,简直是心花怒放。他兴奋地哼着小曲儿,盘算着如何“修理”柴圆圆。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杨梅说:“我在你楼下,有急事找你。” 孔坚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拾好,刚关上冰箱门,杨梅就按了门铃。孔坚打开门,看见杨梅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脸色通红。两个人相对,突然间就觉得有点尴尬,就那么站着不动,孔坚没把杨梅往里让,杨梅也没有向里闯。 最后,还是杨梅打破了沉默:“我知道柴圆圆回家了。我有话对你说。” 孔坚知道,杨梅总是和柴圆圆腻在一起,柴圆圆的行踪逃不过她的眼睛。上次杨梅就是趁柴圆圆回家看父母的时候,把自己灌醉的。他们就那么睡在床上,孔坚没有及时醒过来,杨梅也没有叫他,结果让柴圆圆撞了个正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梅故意的。
从那以后,柴圆圆就开始了对孔坚的折磨。可对于杨梅,柴圆圆却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亲昵得像闺中密友。孔坚和杨梅此后虽然没有机会再在一起,但两个人都明白,这是报复的一部分,柴圆圆就是要他们看得见、摸不着,这样才能让自己有拥有孔坚的充分的优越感。 想到这里,孔坚心中不由得一激灵。今天别是柴圆圆设下圈套,让杨梅知道自己回家了,然后突然杀个回马枪吧? 杨梅可不管这么多,她说完这句话就往屋子里走。孔坚没办法,只好在后面跟着她,嘴里念叨着:“我不知道柴圆圆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杨梅口气轻蔑地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睡觉。我就想让柴圆圆知道,只要她离开你一步,我就会来。我看她能不能黏着你,永远形影不离!”
“你这又是何必呢?”孔坚愁眉苦脸地说,“干吗要斗气?总有一天我会甩了她,可现在不要争一时短长嘛。” 杨梅一下子钻到孔坚怀里,问:“那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我?” “我爱你呀。”孔坚坚决地说,“柴圆圆那能叫女人吗?”
女人就是这样,喜欢听男人当着面贬低另一个女人,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杨梅满意地点点头,笑了。她把孔坚推到床上,两个人的身上很快就没了衣服。也许是因为在危险中做爱更刺激吧,他们折腾得翻天覆地,把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扔到了地下。 没有多长时间,孔坚就坚持不住了,他一下子崩溃了,趴在杨梅身上大口地喘着气。 杨梅不满足,在孔坚耳边说:“我特意来看你,你就这么招待我吗?是不是怕柴圆圆回来,赶时间呀?” 孔坚说:“你等等,我去趟厕所。” 等孔坚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发现杨梅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四处寻找,忽然看见杨梅正在厨房,冰箱的门开着,她正大口地喝着橙汁。 孔坚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自己都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去阻止杨梅。
杨梅把半瓶饮料喝了,扭头看着孔坚:“你发什么愣?傻站在那儿想什么呢?” 孔坚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他这才注意到杨梅什么都没穿,赤裸地站在冰箱前,外面的阳光将她罩在一层金色的轮廓中。这时的杨梅是那么青春美丽,孔坚有点抑制不住了。 杨梅显然发现了孔坚的变化,她幸灾乐祸地笑着,一步一步向孔坚走近。孔坚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迎上去死死抱住杨梅,将她压在厨房的柜面上。杨梅大声地呼喊着,迎合着孔坚,两个人弄得惊天动地,锅碗瓢盆有不少都被扫到了地上。孔坚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作为一个强者征服了女人,和柴圆圆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而杨梅,则作出一副心甘情愿被蹂躏的样子。孔坚一想到这些,动作就更加有力,这次,是杨梅达到了顶峰。 完事后,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杨梅满意地看着孔坚,“吃吃”地笑着。 “你笑什么?”孔坚问。 “你就是我要找的男人。”杨梅依旧坐在灶台上,双手搂着孔坚的脖子,“可惜啊,你现在还不是我的。但我想,你迟早是我的。” 孔坚没接杨梅的话茬,只是用鼻子用力地在杨梅身上嗅着。杨梅似乎也注意到有股异味儿,她闻闻孔坚,又闻闻自己。
“你是不是一到高潮就会散发出气味?”孔坚终于寻找到了味道的来源,他仔细闻了闻,是一股很淡很温暖的香气。 杨梅确定了这股味道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她奇怪地说:“不是啊,我从来没有出过这种味道。这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孔坚装糊涂,心里却在暗想,没准就是这药起了作用。 孔坚似乎完全沉浸在与杨梅有关的回忆中,一点也没有顾及到我才是杨梅的男友——可是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现在杨梅在什么地方,她还会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孔坚说:“那天真是太奇怪了。后来柴圆圆告诉我,她根本就没有回家,她一直在跟踪杨梅。看到杨梅进了我们的房间,她本想来个捉奸成双的。可当她悄悄打开门,正好看到杨梅在喝那瓶橙汁,也许是因为有感应吧,她突然琢磨着不对劲,又把门关上了。那个时候我正好背对着单元门,什么都没看见。杨梅也许看见了,可她没说。” 我的后背上开始起鸡皮疙瘩,我难以想象杨梅能当着柴圆圆的面去拥抱孔坚——这场恩怨一直持续到柴圆圆死后,她要报复柴圆圆,所以还要和柴圆圆的表哥在一起,让柴圆圆的灵魂看到,她已经成为柴家的一员。 “从那以后,杨梅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浓。刚开始还是香味儿,可到了后来就太浓郁了,逐渐变成了恶臭,她怎么洗也洗不掉。再往后,她开始流血,不停地流,去看妇科,人家却查不出什么问题来。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出不对来。她约我见面,想知道我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孔坚继续说。 “你是怎么跟她说的?”我问,心里已经开始恶毒地咒骂孔坚。 “我不会撒谎。”孔坚得意地说,“我原原本本把事情跟她说了。我说那本来是给柴圆圆准备的饮料,谁知道你这么心急,把它全喝了。这可不能赖我,柴圆圆的东西,不是什么都能抢的。杨梅听了以后,什么都没敢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她哭得那么厉害,让我相当满足。我就喜欢看优越感特强的女孩子落到无助绝望的境地。她完了,她再也当不成公主了,她必须得听我的了,因为只有我才有缓解这玩意儿的特效药。”孔坚说着说着,止不住笑起来,“她就是和你在一起,也得不停地来找我。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杨梅一离开你就要和我联系了吧?” 我当然明白了。我现在杀孔坚的心都有了。我强忍着不表现出来,继续问道:“你就是靠这个,逼着杨梅和你合作,杀掉了柴圆圆吧?” 孔坚闻言突然变色,厉声对我说:“柴圆圆不是我们杀的,我已经跟你说了一万遍,她的死完全是天意!” 我冷笑着,不再接他的话茬。
“不过我倒真的胁迫杨梅来着,不胁迫她,那药不是白吃了?” 柴圆圆死了,孔坚松了一大口气。在葬礼上,孔坚一直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他看着杨梅哭得梨花带雨,心中暗自好笑。 杨梅哭完,向遗体告别室外面走,孔坚站在门口一把拉住她:“你帮我把这本书给柴圆圆,这是她最爱看的书。” 那是一本在地摊上买的周易八卦之类的书,杨梅只瞟了一眼,就知道孔坚在说谎,她和柴圆圆那么熟,知道这个女孩从来不看书的。她用下巴冲里面努努:“你自己不会去吗?你的心上人就躺在里面。”
孔坚压低声音对杨梅说:“我是请高人在这书里画了符,可以镇住柴圆圆的魂,不让她出来报复我们。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叫你去你就去,我要是进去,他们家人还不把我给活吃了?”孔坚把书塞在杨梅怀里,“我到外面等你。快点吧,马上要烧了。” 已经晚了。告别室里的哭声突然高了起来,这说明告别的仪式已经完成,柴圆圆就要上路了。亲属们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杨梅逆着人群向里走,她只看到工作人员把放着柴圆圆遗体的纸棺材的盖子盖上,然后抬了起来,放上一辆手推车,向告别室的里间推去。那里面就是火化的操作间了,柴圆圆将被放上一条轨道,有人按动按钮,她就会自动向漆黑漫长的轨道尽头滑去,尽头是一片暴烈的火焰,正等待着每一个人,那是大家最终的归宿,不管去的那个人是丑陋还是美丽,也不管是年轻还是衰老。
杨梅正在着急,忽然看见几个人拿着一些衣物往外匆匆地走。杨梅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柴圆圆的,柴圆圆的亲属打算把它们都烧掉。杨梅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绕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房屋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台黑铁铸成的高炉,一个工人拿着铁锹站在炉边,看到这群人,立刻用铁锹支起炉子上的活门,那里面大火熊熊。工人喊道:“是柴圆圆的家属吗?正烧着呢,赶紧的。” 人们把手中的东西向里投去,有裙子、化妆品、手袋、发卡……杨梅扔进去的,是一本书。 由于走得太急,杨梅的身上出了汗,她又闻到了自己的怪味道。 手机响了,是孔坚发来的短信:事情还没有完,我还要你继续帮助我。
“再过两天是头七了,我想让你帮忙,去收拾一个人。”孔坚把一个小瓶子交给杨梅,里边装着一点绿色的膏体,似乎是薄荷膏,“吃一点吧,对身体很好的。”孔坚说道。 杨梅挖出一点放在嘴里,松了口气。 孔坚没看杨梅,继续说:“下一个我想收拾的,是一个叫蓝晋开的人。我要让他疯掉,我要毁了他。” 杨梅有点糊涂:“蓝晋开是谁呀?他怎么招惹你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最烦优越感特别强的人。他居然敢跟我争女人,那我要他完蛋。我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这一套。柴圆圆想折磨我,她的下场就很惨,蓝晋开蔑视我,他也得付出代价。”孔坚恨恨地说。
杨梅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孔坚难道还在和别的男人争女人吗?这太让她意外了。 “我买了一件灰色睡袍,到那天你穿上。”孔坚根本不答理杨梅,“晚上在溜冰场,你要帮我,最好把那个女人吓得半死。”他把一个大塑料袋扔到杨梅怀里。 杨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我不穿这烂东西,我不会半夜三更去装神弄鬼。” 下午的阳光静静地照在咖啡厅里,玻璃茶壶中被泡开的菊花默默地游荡着。孔坚没说话,只是愤怒地直视着杨梅,杨梅被孔坚盯得心虚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说话。我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颐指气使,当富贵人家的小姐当惯了。可是现在你要明白,你在我的手里。你应该逐渐适应你的新角色,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你的好日子已经过到头了。你必须得穿,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的想法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打算照顾你。” 杨梅落下眼泪来,柴圆圆死了,她觉得自己赢了,安全了,可没想到真正的厄运才刚刚开始。她现在一定在后悔为什么要和柴圆圆争夺这个男人。可这能赖孔坚吗?如果不是杨梅非要和孔坚上床,柴圆圆怎么会变得那么暴戾?要是柴圆圆不暴戾,孔坚又怎么会去找那种药?要是没那种药,杨梅又怎么会任孔坚摆布?
凡事都有因果。孔坚想,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人有欲望,这没什么,但欲望会激起人内心的变态,后果就谁都说不清楚了。以前老在报纸上看到有人因作奸犯科被枪毙,那时会觉得这样的人很傻,不能理解,可等到自己身在旋涡中,又有谁能看得清楚自己? “那天夜里在溜冰场,米臻看到的那个鬼,实际上不是柴圆圆,而是杨梅,对吗?”我的心逐渐开朗起来,似乎明白了孔坚在做什么。 “没错。柴圆圆被我镇得死死的,她出不来了。”孔坚得意地说,“米臻可真是被吓着了,那个夜里我很快乐。我还从来没有当过导演呢,这回兼任编剧、导演和演员,我这一次瘾全过齐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要折腾蓝晋开,干吗要从米臻身上下手?你应该有很多其他的办法啊,比如说给他下药。” “你可真聪明。”孔坚说,“没错,办法有一万种,通常人们都会选择最简便的一种,可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只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一种。能这样做选择的人,那他一定不同寻常。” 的确不同寻常,大多数人坐公共汽车的时候都闭着眼养神,可也有人就是喜欢数电线杆子和建筑物的窗子。孔坚就这样,只不过他走得更远而已。
“你在想什么?”孔坚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奇怪地问。
“我在想,人一辈子可能都会遇到小人。但我遇到的,是一个真小人,一个卑鄙得无以复加的小人。” “骂得好,骂得好!”孔坚哈哈大笑起来,“你骂我的话,和蓝晋开骂我的话简直一模一样。我这个人,就喜欢挨骂。告诉你吧,其实我对米臻根本就没什么感觉,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卖花姑娘而已,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漂亮,年老色衰以后就没什么用场了。我去泡她,就是为了修理蓝晋开,我要让他对我俯首贴耳,生不如死。再跟你说句老实话,我对杨梅也没感觉了,自从她吃了药,这个人就彻底废了。每次我和她做爱,都如同在强暴她。后来我就想,这样的女人,不就是个会喘气的充气娃娃吗?” “你对女人也没感觉了吧?”我冷笑道,“你已经看谁都像行尸走肉了,还能有什么感觉?”
“对啊。”孔坚说,“你说这叫不叫成熟了?” 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了,我告诉他:“你这不叫成熟,你这叫遭天谴。你只想着别人会遭报应,可没想到报应会来到自己身上吧?” “也许吧,我才不管呢。”孔坚说,“反正我和杨梅都废了,蓝晋开也废了,柴圆圆和米臻都死了,现在你也废了,我高兴啊。要毁灭大家就一起毁灭,不管出身如何,长相如何,反正咱们都倒霉了,也就不会不平衡了。”
我看到孔坚情绪高涨,完全沉溺于自己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不由得心中暗喜,心想这下机会可来了。我决心继续让他膨胀下去,这样就会知道更多我想要的真相。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舍得把杨梅让给我?”我问道。 “因为我看着她整天愁眉苦脸的就烦。而且,我已经不行了。”孔坚压低声音说,“后来我看见她,已经一点反应也没有了,她当然要选择红杏出墙了。不过她选择了你,倒是让我很高兴,选择你就意味着你卷进了这场精彩的戏里,这可是对柴圆圆最好的报复。我和老蓝都觉得你们挺般配的,你们该在一起。你们在一起多待一天,柴圆圆的灵魂就不得安宁一天。”
“这你们可算计错了。”我说,“我和柴圆圆有什么关系?她只不过是我表妹,平时也不怎么来往。你们想靠我报复她,恐怕不现实。” “谁说的?她真的怒了啊。她总是想出来拆散你和杨梅,可是被我镇着呢,基本出不来。也许,你能看到她的一部分吧,比如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会看见她长长的头发。她会显形的。” 我的心“呼”地一下,感觉像被从楼上扔了出去。那一把头发我一直以为是米臻做的手脚,谁会知道是柴圆圆!米臻一定意识到了柴圆圆的存在,因为她固执地让我烧香,她还说过,那楼里不止她一个鬼。 “害怕了吧?”孔坚说,“当初你要是不管那么多闲事,我们也就不会让你这么倒霉,顶多是让你气气柴圆圆。可现在已经晚了,你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和我们一起越陷越深。”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还有呢?米臻的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老刘又是怎么死的?” 孔坚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停住了。他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开始发黑了。孔坚说:“行了,我说得已经够多了,帮不帮我们收拾米臻,你自己瞧着办吧。”
“你不说我就不帮。”我“咣当”一下重新躺回地上,“你走吧,我宁可在这里烂掉,死掉。” 仰面朝天,我看到成群的乌鸦从昏暗的天空飞过,感觉一缕凉气从地底升起,渗进我的脊梁,又渗进我的内脏。
孔坚走了,他拄着拐杖消失在暮霭里。我挣扎着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知道自己还有3天就会变成一堆越来越臭的人肉。想想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我还是回家吧。 我漫无目的地了一会儿,看了看猛禽馆的老鹰和秃鹫,那些家伙肯定知道我活不长了,见到我非常兴奋,又是飞又是叫的。动物也会幸灾乐祸,这世道还怎么混啊。 出了动物园,打了车,到了成都小吃店。饭店刚刚开始营业,还没有客人,我对白胖子说:“给我来一屉包子,我拿走。” 白胖子不说话,把包子拣到塑料袋里。我又问他:“你不是供着那个女鬼吗?说是能保佑你发财。怎么又不供了?嫌人家晦气吗?” 白胖子愣住了:“你说哪一个?哪个女鬼呦?” 我挥挥手:“行了行了,我不问了。就他妈知道装糊涂。”我拿了包子走出来,白胖子也紧紧跟着。我感觉到他进了隔壁店里,又跟卖冷饮的女人唧唧咕咕起来。我猛地一回头,他们立刻停止了交头接耳,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来。
“神经病,都是神经病!”我愤世嫉俗地嘟囔着,回了家。
出乎我意料的是,杨梅回来了。我一进家门,就看见屋子已经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杨梅做了一桌子饭,正坐在桌子前等我呢。
一股小小的温暖瞬间洋溢在我心里,家里有人,这滋味现在让人觉得格外亲切。可我很快就想起来,杨梅只不过是孔坚派回来帮我制服米臻的;我还想起来,是谁把我打成了这样。这个女人现在不爱我了,她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我气哼哼地坐下,把塑料袋里的包子拿出来,开始吃包子。 我们谁和谁都不说话。杨梅看我不吃她做的菜,只好自己去厨房盛了一碗白饭,坐在我对面吃起来。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就噼里啪啦掉在了碗里。
“哭有什么用。”我的心一软,先说了话,“我已经没几天可活的了,留着点眼泪,等我死了以后再哭吧。你哭柴圆圆的时候,就哭得很出色,我相信你哭柴岳中也一定会哭得很好。” 杨梅啜泣着说:“你都知道啦?” “知道啊。我还知道你回来是不情愿的,是孔坚逼你回来的;甚至你爱上我也是不情愿的,那也是孔坚逼的。”我一想起这些事,连吃包子的胃口都没了,干脆把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在了桌子上。 杨梅说:“你肯定不相信我了。”
“那当然。我一相信你,你就叫人把我暴打一顿。你说我还敢相信吗?你这菜不会又是从泉州菜馆叫的吧?哪道菜是蚵仔煎啊?” 杨梅哭得更厉害了,她争辩道:“那是因为你虐待我,我才叫人救我的。”
“和孔坚比起来,我这叫虐待吗?最多相当于给你挠痒痒。你怎么不让人去打孔坚啊?抽他个七窍出血,让他把解毒的配方拿出来!看我好欺负是不是?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杨梅“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嘴里还含着一口饭,手里的碗却掉到了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成年人哭成这样,像一个被抢掉玩具的小孩子,委屈、绝望、伤心欲绝。她一边哭,一边快速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拿起纸巾走过去给她擦脸,这才明白她断断续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我是真的没办法呀。”
我心如刀割,可是我也没办法。当我爱上这个女孩时,我曾经发誓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可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像我这样一个男人,貌似体面、强大,可以依靠,实际上已经被摧残得不堪一击。我真想在这个时候好好抱抱杨梅,可是我一抱她,自己就一阵阵心酸。孔坚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充气娃娃,是一个被用来折腾人和鬼的工具。 杨梅哭累了,从我手里拿过纸巾擦脸,她说:“我们两个人完了。” “对,是完了。”我重复着。
“我们怎么办?等死吗?” “对,等死。”
“没有别的办法吗?比如我们听孔坚的,帮他把米臻诱出来,或许可以有活路?” “还是死。孔坚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了,他以毁灭别人为乐趣。这样的游戏是很让人上瘾的,他不会停下手来。就算我们把米臻除掉了,孔坚也不会放过我们。” “那我们就合作好了,杀死孔坚。”杨梅慢慢冷静下来,“这个混账东西毁了我,我也不能让他好过。我们要一起收拾他,可能还会活下去,至少,能拼一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吧。” “那是你的想法。”我并没应和她,“我怎么能相信你?这头说的话,那头你就告诉孔坚了。要不是你传话,老刘会死吗?” “老刘本来就应该死。”杨梅说,“那天老刘就是不来,他也得死。孔坚已经觉出他碍事了。他本来是和孔坚约好去那个洗浴中心取解毒药的,可是孔坚并没有去。他等了孔坚好久好久,最后绝望了。他找小姐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只想最后再风流快活一下。然后,他就心脏病突发死亡了。”
“这只不过是你的解释。”我冷笑道,“我怎么能相信你?你从来不和我说实话。” “你只能相信我。”杨梅说,“就算是一次冒险,一次赌博,你也得相信我。反正你基本上已经死定了,相信我和不相信我,区别都不大。” 杨梅说得也有道理,不相信她,又能怎么样呢? “你好好想想吧。”杨梅说,“我是喜欢你的,就算爱上你是一个阴谋,我也是爱的,否则我和你上床的时候怎么会那么投入?因为你比孔坚好多了。”她站起身来,去卫生间洗脸:“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是我知道的。我没有顾忌了,什么都不怕了。”
“好。那你告诉我蓝晋开、米八月的情况吧,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想知道。你都告诉我了,我就相信你。” 这时我听见杨梅打开水龙头,又听见水“哗哗”地流了出来,发现她打开了洗面奶的瓶子,倒了一点在手上,搓匀,往脸上抹。接着,我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腾”地一下跳起来,蹿到卫生间去。在镜子中,我看到一张恐怖的脸:这是一张涂满木瓜洗面奶的脸,可它已经变红了,就像发了荨麻疹,再仔细看,细密的血珠正从杨梅的皮肤毛孔里往外渗,看上去让人一阵阵发麻。 “不要!”我大声地喊着,拿起毛巾就往杨梅脸上擦。杨梅疼得往后跳了一步,她叫着说:“这样不行,得用水冲!”
我一把把杨梅拽到淋浴喷头底下,打开龙头就冲。杨梅闭着眼睛,看得出她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极为痛苦。水顺着她的头发和脸流下来,渗透了衣服,地面的瓷砖上渐渐变得通红。我抱着杨梅,肺简直都快气炸了,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米臻,你别这么做!你不能害她!” 没有回音。我把那瓶洗面奶打开,闻了闻,一股呛人的霉味涌了出来。一定是米臻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了,我气得扬手把它扔进了洗手池。 杨梅跪在地上,等她抬起脸来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脸上已经全是黑点,一道血红的印子横在脸庞上。她被毁容了。
我帮杨梅脱下衣服,擦干身体,扶着她到卧室里躺下。杨梅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我坐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双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解除她的痛苦。 杨梅喃喃地说:“我想我完了,我遭报应了,我快要死了吧?”因为恐惧,她的手指把我的手腕都掐出了红印。 “别害怕,总会有办法的!我们不会死,我们能活到很老很老,不信你就等着瞧。”我咬牙切齿地说,“现在是关键要冷静,要冷静!”
杨梅咬着嘴唇说:“我不该叫人来打你。那个号码是我爸爸留给我的,说是有急事就打那个电话。我想那是他的老巢,我没想到他们把你打得这么惨。” “这些话都不用说了。你还疼吗?要不要我去叫医生?”我问。 “算了吧,医生治不好的。现在我的脸上,就像有好多蚂蚁在咬,又痛又痒。你帮我抓一抓吧。” 我用手指碰了碰杨梅的脸,感觉皮肤像烫熟了一样,又好像是薄薄的柿子皮。我不敢抓,更不敢让杨梅自己抓。我只好把绳子找了出来,把杨梅的手又捆上了。我说:“宝贝,你忍忍,一抓,你就彻底完了。” 杨梅的眼泪涌了出来,她说:“你再说一遍。” “宝贝,你忍忍。”我俯到杨梅的耳边,清晰地说。 把杨梅捆结实后,我松了口气,站起身,打算去找米臻。我走到外面的卫生间,发现镜子上出现了一堆血乎乎的字迹,字写得歪歪扭扭,一共六个字:让我上当?没门!
洗面奶的瓶子扔在洗手池里,我知道这是米臻写字的工具。我把那个瓶子捡起来,打开窗户,远远地抛了出去,然后回来,对着卫生间狭小的空间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又是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信任我们。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一起想办法,让所有的事情顺利解决,让你能安心地走,让我们能安静地生活下去。所以,我恳求你停手,不要报复,这是惟一的出路。你这样控制不住情绪,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你要让杨梅恢复正常,还要站在我们一边。如果你听了这些话还是不信任我,那你干脆就杀死我们两个人算了,反正我们也已经无所谓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灯全关了。当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我看到马桶上方影影绰绰地飘着一个白色的影子,米臻低垂着头,靠在天花板上。
“你听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我质问她,“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把我的洗面奶扔了,我用什么洗脸啊?”米臻伸着舌头问。 “你答应我不要再这么做,我给你买新的。”我说,“可是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米臻嘿嘿地笑了:“这不是小孩子脾气,这是鬼脾气。我只是想告诉你们,鬼也是有脾气的。你们和孔坚设计我,我不能束手就擒。” “那你有什么想法?你倒是跟我说说。”我的底气有点不足,因为我的确考虑过为了活命而出卖米臻。 “我能有什么想法?”米臻说,“你和你的杨梅都那么聪明,两人在一起又那么甜蜜,我在你们之间显得好多余啊。”她的语气渐渐幽怨起来,“你还记得我给你擦过伤口吗?那个时候我可是真傻。我比你们笨多了,都死过一次了,还是不开窍,还是那么痴。” 她说完就慢悠悠地往上飘,我赶紧说:“你别走,你听我解释。”
“男人的事情,有什么好解释的。”米臻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你的杨梅,她过几天就好了,我不会害她的,我没你那么心狠。” “你去哪儿?”我问。 “你管不着。”米臻缩成一个小团,在黑暗中消失了。 杨梅已经不疼了,她问我:“你又见到她了?她怎么说?” “她不信任我们,也不肯和我们一起合作。”我躺在杨梅身边,叹着气说。 “这不是主要原因。以她的神通,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只是在没有防备的时候才可能遭到攻击,现在她有防备了,信任不信任的就全是鬼话,是借口。” “那你说是为了什么?”我问。
“她吃醋了。”杨梅说,“她想方设法在做的,就是要我们分开。当然她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可她本能地就想让我们分开。女人还不知道女人那点心思?你仔细想想,她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在拆我们吗?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她当然生气了。” 我被杨梅点了一下,似乎有点明白了。刚才米臻话里话外的,不也就这个意思吗?她如果是出于不信任而报复杨梅,完全可以一下子置她于死地,可为什么每次只是往她脸上招呼? 杨梅接着说:“这个孩子很可怜,从小就没有妈,只和米八月相依为命。最后总算是找到凑合着能依靠的人,可谁知道米八月又和蓝晋开闹翻了。” “什么?”这件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知道零星的一点。”杨梅说,“你没看到蓝晋开的脸吗?你总以为是火烧的,实际上那是米八月的杰作。”
孔坚一直在找米八月,因为他太想报复蓝晋开了。那次暴打让他总是忘不掉,尤其是在他有药以后,他觉得必须得出这口气,而这一切的突破口,就是米八月。
事情是因为米臻而起的,所以还是得从米臻下手。孔坚的计划是,先把米臻夺过来,然后再刺激蓝晋开,最后再甩掉米臻,让他们生不如死,让他们烦死。孔坚这一辈子什么人都能忍,就是忍不了优越感强的人,比如柴圆圆,比如杨梅,还有蓝晋开。以前是没办法,可现在他已经有了不忍的本钱。 “米儿香香”还在百花购物中心的时候,他就知道米八月每天早晨会来上货,到了晚上再来把不能卖的花拿走处理掉。于是他就去捕捉机会,要等米八月在,米臻不在的时候去找他。
米臻不在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因为蓝晋开总叫米臻去吃晚饭。米八月就一个人在花店里清点、收拾,然后把不要的花择出来,准备带回家里。然后米八月会整理一下女儿的床铺,然后关灯,最后看一眼花店,锁好门后便一个人扛起装着残花的蛇皮袋离去。 他走了之后没多久,米臻和蓝晋开就会回来,但他还是要走,不想讨女儿嫌。 他一个人走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那些欢乐的、疯狂的场所,他从未涉足,也从来没想过要进去。他对这些没有反应,只是有时候感到好奇,但想想那儿的确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也就低着头走过去了。
没人注意到这个黑黑的老头,除了孔坚。米八月走到大街转弯处的时候,孔坚拦住了他。
孔坚问道:“你是‘米儿香香’花店的老板吗?我叫孔坚,在你们那里买过花。” “哦,你好。”米八月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孔坚转身在他旁边并排走着,对他说:“我知道你女儿,我想跟你谈谈她的事情。” 米八月站住了。 孔坚说:“你女儿找了个有钱人,可你觉得他是真的对你女儿好吗?” 米八月没抬头,只是低声问:“你是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前两天你的花店被砸了,被打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是体育学院的学生,喜欢你女儿,那天打架,实际上就是打我。我找您,只是想告诉您,我更爱她。那个叫蓝什么的不爱她,只是把她当二老婆,他是个粗人。”
“你还是回你学校去吧。”米八月对此并不感兴趣,接着向前走,“我女儿和你不合适。蓝先生对她很好。再说,找谁当男朋友,是我女儿自己的事情,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和你一样,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没有决定权。你应该找一个和你般配的人,我女儿能和蓝先生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 孔坚碰了钉子,但还是不死心,他跟上去说:“我可以帮你干活,可那个男人什么都不做。他也没有给你女儿什么,他就会玩虚的。”
米八月显然是不耐烦了:“他给我女儿买了房子,这还不够吗?你不要再说这个了,也不要再跟着我。我不想和陌生人谈我女儿。你赶紧回学校去吧,年轻人还是学习要紧。” 孔坚傻了,他没想到蓝晋开在米臻身上还挺下血本的。他在做最后的努力:“你不是想把你女儿卖了吧?” 米八月站住了,看着孔坚:“我不想我女儿的生活有任何波折,我只希望她赶紧嫁出去,有个依靠。你还是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米八月甩掉孔坚,大步走开了。孔坚在后面紧追慢追,居然没有米八月走得快。他跟了100多米,看米八月跳上了一辆公交车。那该是末班车了吧,空空荡荡没几个人,米八月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孔坚赶紧招呼一辆出租车,在后面跟着。 他一边盯着那辆公交一边想,这老家伙身手还挺矫健的,和平时看见的根本不一样。 那天晚上,孔坚的挑拨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但他也算有收获,就是知道了米八月的住处,就在高楼遮住的那一片破旧低矮的平房,知道地方了就好办。 孔坚再次去那里,是趁着米八月家里没人的时候。他问站在大杂院门口的一个胖女人:“请问米臻家是住这儿吗?” 女人正站在门口磕瓜子,奇怪地看着孔坚:“她家现在没人。” “我是米臻的中学同学,来通知她去参加同学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孔坚镇静地编着瞎话,“我能给她家留个条子吗?” “行!”胖女人把手中最后一把瓜子皮扔出去,拍拍手,招呼孔坚跟他来。他们走过肮脏的院子,到了最里边的天井。胖女人说:“多少年了,他们家一直都没有生人来。那个米臻姑娘也不怎么回来。不过她爸爸每天都去花店,应该能把话带到。” 孔坚就势问道:“我听说她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婚了是吗?” 胖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她努努嘴,示意孔坚站到窗户根那儿,压低了声音说:“老米是戴了绿帽子的啦。你看他又黑又小,却生了个白净漂亮的女儿,这可能吗?” 孔坚说:“这有什么不可能?估计米臻随她妈妈,这也不一定啊。她妈妈长得漂亮吗?” 胖女人不屑地撇撇嘴:“她妈妈是漂亮,但那天夜里他们全家吵架,我们全院的人可是听见的。是她妈妈自己说的,米臻不是老米的孩子。那一架吵得惊天动地,几乎把家什都砸光了。后来她妈妈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听老米说是改嫁给了一个留学生,远走高飞了,谁知道!反正米臻是个野种。老米为这事伤透了心,那段时间天天在哭。” 孔坚想,米八月想早点把米臻嫁出去,也许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他后来没再娶吗?”孔坚问。 “娶什么呀,他找不到米臻的妈妈,性格也变了,跟谁都不答理,每天天不亮就走,天黑了才回来,忙得跟白领似的。米臻也好多年没回来住了。要不是老米时常在院子里晾晾毛巾,我们几乎都觉得这屋子没人住。” “晾毛巾干什么?”孔坚不明白。 “把毛巾晾干,再用保鲜液泡了,盖在过夜的花上啊,那样可以保持花朵鲜艳,不发蔫。嘁,这你都不懂。” 孔坚隔着玻璃向屋子里看着,由于房间不朝阳,里面很阴暗,隐隐约约能看到家具,都是二十年前的样式,布满了灰尘。 “唉,小伙子,你不是想留纸条吗?有纸笔没有啊?我给你找去。”
“谢谢你,阿姨。”孔坚礼貌地对胖女人说,“不用了,我还是直接去花店找她吧。”
[/color][/font]
[/color][/font]
[/color][/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