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红雪泪
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但每每坐车路过通往县城的那处马道口,两年前的那一幕悲惨、凄凉的画面,就不由得在我的脑海里重现了……
两年多的时间里,我记不清我忘却了多少事,不管是可憎的,亦或是带来欢喜的。它们都在我心里轻轻地回旋了一下,似飘飞的柳絮在眼前转了几圈,最后就不知飘飞到那里去了。我的心是如此的麻木、冰冷,哪怕是针刺的、灼热的烙铁,也不能刺痛我的心。然独有这一件事,总时时刺痛我心底。我不断解剥自己,当然也解剥别的人。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快要临近腊月的时候。我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我是到县城购买年货,正赶上单位陈主任到县城开会,就顺路捎带我。我在家里用完了早饭,带上了母亲给我买东西的钱,就披上大衣出去了。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母亲好象想起了什么,从后面跟了上来。“冬冬,别忘了给你二姐捎一个暖水袋回来。”母亲边说着边把钱塞到我手里。末了她好象在提醒我似的又说了一句;“她也许今天下午就从小冈村来了,给咱送年糕,别忘了……”母亲一头说一头就回去了。到了单位,司机小刘已经把车调了出来,停在楼下。我钻进车里的时候,看见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单位管后勤的孙大姐。她是个临近四十岁的女人,我们在背后叫她“小麻雀”,她一年到头总喜欢留着齐耳的短发,从后面看上去像是麻雀头似的。但这并不是叫她“麻雀”的主要原因,而是她的嘴一天到晚老是喋喋不休的唠叨,跟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令人讨厌。另一个是刚从学校毕业分配到我们这里的大学生小冷,她穿着一件昂贵的黑貂皮大衣,据说是有钱的男朋友买的。她们看见我进来,一面抬起头来笑了笑,一面往里挪了挪,我坐定后她们又接着唠开了。这时小刘从前面递给我一只烟,把烟点上后,身着皮甲克、挎着小包有些矮胖的陈主任,慢悠悠的从楼上下来了,昨晚他喝了不少酒,是我把他拉到房间里的。这时小刘赶紧把车门打开,陈主任就带来一股冷气和酒气进来了,他坐上后扭头向我们笑了笑。他后过头来坐好,小车就开始徐徐驶出大院,很快就沿着小镇公路向前奔驰。这时我才发现车窗外的杨树、柳树的枝条上都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晶莹剔透的雪花,在这银白的世界里显得分外妖娆。使人顿生“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优美意境,但车里恐怕只有我一人留意了外面的景色。我前面的陈主任好象盹着了,有些发秃的大脑袋随着车身的颤动,也不时的轻轻摇晃。我身旁的小麻雀还在唠叨,她一会儿埋怨工资待遇低,一会儿又讲到县城后买什么样的貂皮大衣好……那个冷美人一边用指甲刀慢慢修饰着细长、白皙的手指甲,一边不时的抬起眼睛看麻雀一眼,她手上戴了三个钻戒,随着指甲刀的变换位置,那三颗钻戒便散放出耀眼的光芒。小车转了几个弯,很快就奔向通往县城的那处马道口,司机小刘慢慢减了速度,习惯性的朝两旁看了看,这次他却突然地叫了一声;“那马道口旁边,是不是谁扔下来的孩子?”小刘这一声把身边的陈主任也给惊醒了,麻雀和小冷还有我也都惊呆了。我们朝外望去;只见白雪皑皑的路基旁边,相隔四五米远的雪地上,分明有一团鲜红被裹在寒风中抖着,快到马道口时,我亲眼看见是一个孩子,虽然模样不是那么清晰。陈主任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别管闲事,往前开。”他说完就又把脑袋贴在靠背上。麻雀头也回了一句;“是呀,别管这些闲事,这准是大姑娘扔下的私生子,现在不能当好人……”冷美人连看也没看,还继续修她的指甲,不过小车过去时,她已经修完了,带着自得意满的神情,仰着脑袋审视细长的漂亮手指甲。我当时刚要说;“停下来看看,孩子是不是还活着……”看车里人的意思,我这个食堂管理员就赶紧把话咽下去了……
四五天后,我正在家里写春联,小冈村的二姐和她女儿带着年糕等东西进来了。二姐看上去比前几年精神多了,今年他家多包了些地,又赶上丰收和粮价好,收入不错。她和母亲就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一边看我写对联,一边高兴的唠家常。当她女儿蹦跳着进来时,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事,刚才的笑脸也忽然不见了,马上换了一副悲戚的面孔,声音有些压抑的对我说;“冬冬,你前几天到城里,路过马道口时看没看见一个被丢弃的孩子?”我惊讶的呆住了,手一抖把“春”字一下子拉长了。“是不是红包裹的一个孩子?”我正要表示我的懊悔。二姐的话便连珠炮似的压下来了。“我们村子里的王三两口子不是东西,都是狼心狗肺。那用红被包裹的女孩,就是他们家的。满月时我还抱过哩。”二姐气愤的看了我一眼,我赶忙低下头,虽然我知道她不是对着我,但我觉得那目光像是审判我。她转过头继续和母亲说;“孩子刚生下来,王家一看是女孩,就满肚子不高兴,以后两口子也常常打架。还有不少人说那媳妇整天打扮得像妖精似的,一有钱就满脸堆笑,没钱了便整天哭丧着脸。女孩子被醉醺醺的王三丢到马道口时,那个婆娘早就跟一个有钱的南方客跑了。王三那狗东西第二天醒来时,才觉得自己良心不对,当两个老人知道了,气得一面咒骂着,一面牵着王三开车赶到那里时……二姐说到这里,声音完全哽咽了,母亲也不知抹了多少遍眼睛。我像是偷了东西的贼似的,赶紧找个借口从家里逃出去了……
那一夜,我一个晚上没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红红的包裹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一会儿被团团的风雪抛到很远的地方,一会儿又被团团的、呼啸的雪片淹没了……我想假如那一天有一个心热的人看到,把她抱回来给她一点温暖,小女孩现在一定长高了,她会和现在许多幸福的孩子一样,张开甜蜜的小嘴;亲热地叫一声;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