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何处

邵怀义把飘云送上车后,他站在原地上并没有走。而是往四周瞅了瞅,很快从后面又拦了一辆出租车,悄悄地跟了上来。   下车后,邵怀义没有像以往那样直奔“一品香”饭庄,只是又向四周习惯性地看了看,就径直往步行街走去。T城的步行街也叫解放桥大街,这缘于这里曾经有一座横跨南北的日式水泥大桥。七星河清澈的河水,至今还依然从桥下缓缓而过,把美丽的T城分隔成东西两半。现在邵怀义站在桥面上,手扶着光滑的栏杆,倾听着河水翻腾冲击的声音,半个多世纪前的那一场殊死搏斗的喊杀声,仿佛就回响在耳畔。当年为了占领这座大桥,控制日军南下的运输线,无数抗联战士的鲜血,染红了七星河畔。解放后,当地人民为了纪念这段历史,重新修造了这座大桥,并取名为“解放大桥”。后来又在大桥附近的一带,先后建起了全市最大的第一百货商店、新华书店、图书馆、体育场等建筑。很快这里就渐渐成为一个最热闹、最有文化品位气息的地方。而且市里每年都要在这里举办诗歌朗诵会、美术摄影等活动。不过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大桥附近的老一百、图书馆等建筑,早已失去了昨日的辉煌。它们在“夏威夷夜总会”、“乐再来歌舞厅”、“大富豪酒楼”等许多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之间,显得那样的矮小、破败。据说市里正准备拆除这些建筑,在这里兴建一栋集餐饮、娱乐、百货于一身的大型商厦。   这时突然间从夏威夷夜总会的顶楼传来铛---铛---铛---的敲钟声,把一边溜达一边沉思的邵怀义从记忆里唤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拍了拍桥上的栏杆,带着一种若有所失的心情又继续漫无目地往前走了。当他走到桥的北岸时,在一处卖眼镜的小摊前停下了,和小贩讨了半天价,他买了一副墨灰的太阳镜。他觉得戴上这副墨镜多少能减轻一点自己那份胆怯、顾虑的心理。他想即使偶尔碰到匆匆而过的熟人,他也能轻易地蒙混过去。刚开始戴上,他还有些不适应,看面前的景物,总是有种恍惚、朦胧、虚幻的感觉,让他一时无所适从。当他来到街上,在一家商店的橱窗里,看到一个高高的个子、英俊潇洒的面庞上戴着一副墨镜、浑身透着成熟魅力的那个男人时,他有些不自信地微笑了。      然而这种欢愉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渐渐地那一种懊恼、厌恶、困惑的心绪,就像被刚搅到缸底的鹅毛、不知不觉的、渐渐地从心底、慢慢的漂浮了上来。妻子飘云在没有进城之前,他和飘云的感情一直相处的非常融洽。飘云嫁给他已经快两年了,但她仍像婚前那样美丽。高挑的身材,像白杨树一样的挺拔、秋水般的眸子里总是蓄积着一股弥散不尽的柔情。尽管邵怀义在当地小学当了一名“孩子王”,工资也不是很高,家境也不好。但他靠着一颗锲而不舍的真情,叩开了飘云那道重重设防的大门。婚后,飘云对邵怀义的爱更深了,只是没有婚前那样的浪漫,不过更具体、厚实。每天清晨当她把邵怀义悄悄唤醒后,小饭桌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邵怀义起床后,一边在桌上吃饭、一边和妻子热烈地谈着。当他离开饭桌时,飘云早把一双擦拭的光亮照人的皮鞋悄悄递了上来。就连备课用的教案、书本、甚至于学生的批改作业本,她都整理的有条不紊,放在手提包里。临出门时,邵怀义总忘不了深情地吻一下妻子。他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刚开始她还沉浸在回忆里;小树林里的徜徉、T城黄昏下的海誓山盟、或者看看电视剧、听听音乐等,这些都足够打发漫长的光阴。或许是这类的记忆和内容太重复的缘故吧,也许是婚后谁也无法逃避的那种琐碎、单调。她变得没有先前那般富有激情、充实。邵怀义越来越感到了这一点,他也想找城里的老同学帮帮忙,给妻子一个工作,可是最后他总是打消了念头,一个女人在外面谁会放心?末了他从书店里买回来很多的书,像“呼啸山庄”、“倾城之恋”、“飘”等中外名著,他知道妻子爱看这些。然而这个效果似乎也不是那么好。有一天他从学校回来,推开门进来时,轻轻地连喊了几声“飘云”一直没有回应。就在他换上拖鞋、把课本和教案从提包里拿出来、放在写字台时,“怀义,你回来了”她才慢慢从隔壁的邻居家回来了。“恩”,他有些不高兴似的应了一声。同时仰起脑袋看了看妻子。“把你的衬衣和裤子、快快换下来。”她灿烂着笑脸道 。“刚洗过没几天,这不是很干净吗?”他半带责怪半带爱怜地掸了掸衣服,那动作好象是要证明刚才那句话似的。“亲爱的!今天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他极力模仿《卡萨布兰卡》里面的男一号的口吻,接着伸出两条胳膊将她毫不费力地抱了起来。她先是在他的脸蛋上轻轻拧了一把,接着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一下子就贴近他的怀里哭了起来。他并没有制止,而是腾出一只手轻轻地触摸她的微微颤动的后背。把她从身上放下后,邵怀义扳着她的肩膀、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这些日子,你到底想些什么?告诉我好吗?”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长发,从他手中接过手帕,拭掉了眼颊上的泪水。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什么,我就是觉得闷闷的。”他抓住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揉搓着、看着她的眼睛试探地问道;“那我们要个小宝贝,好不好?”她羞怯地把手抽出来,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冷不防一下子将他仰面朝天地推倒在床上,笑着跑开了……      也许从那一天算起,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可是好景不长,还不到一个月,她又现出困惑、失望、无奈的神态。而每每当他疲惫地换上拖鞋、靠在沙发里,刚想要责备她几句,迎面看见那双柔情似水的大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便一次又一次地卡在嗓子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想个办法给她找一份工作,像她这样一个仅仅差几分未能上大学的人,把她关在家里当“奴隶”是自私的。他心里这样想着,也暗暗下了决心。      半个月以后,在城里经营酒楼,曾经在学校和邵怀义还不错的孙胖子,回乡下看父母。顺路孙胖子也来到邵怀义家,哪天碰巧赶上星期天,邵怀义和妻子正好都在家。两个老同学相见,格外亲热,彼此谈了许多闲话。就在孙胖子要走的时候,邵怀义忍不住说起了那件头疼的事。那个秃顶矮胖子闪了闪眼睛,偷偷瞟了瞟刚进来递茶的飘云,接着拍了拍对面仍在说话的邵怀义的肩膀,爽快地打断话头道;“老同学,别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嫂夫人要不嫌我的“一品香”庙小,就让她屈尊到我那里管管财务,你看中不中?”孙胖子迅速看了两人一眼,拿起茶杯喝了起来。邵怀义用征询的眼光看了妻子一眼,看她好象很满意的神态,就马上答应了。送走孙胖子,他又后悔起来,他好象隐隐约约听别人说到孙胖子有些花心。但这人脑子的确很灵,下学后便在外面混。前几年在城里搞起了“一品香”,据说生意还很红火,不过他经常不在店里,是他的一个弟弟替他管理酒店。另外他还在T城连开了几家美容店,生意也不错。“我看咱不去他那个店,好不好?我再托人找个更理想的地方,行不?”他心事重重地看着还没有从喜悦里,回过神来的飘云说。她皱了皱眉头,用拳头轻轻擂了一下他的胸口撒娇道;“你放心,老公!我会天天坐车回来的,你那个老同学,我知道是什么人。”想到这儿,邵怀义的心里好象轻松了许多,加上他每一次跟踪到这里,还没有发现孙胖子进出过一品香,只有一次,好象进去不一会儿,就急急地出来,然后开车走了。更没有看到如谣言所说的情况出现。然而越是这样,他的心情越矛盾。一方面他希望看到孙胖子拉着飘云钻到汽车里的那种罪恶快感,另一方面他更愿意看到这一切,全是自己骗自己,完完全全的一场玩笑。不过,这两种愿望在没有得到最确凿的证据之前,他的心会永远地悬浮着。一连几天的跟踪,把他搞的精疲力竭。他走到街角的一棵树下,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里离“一品香”很近,又是个街头拐角,在这里监视是不容易发现的。他坐下后,便把后背靠在树干上,充满懊恼似的自言自语道;“如果今天再没发现什么,就让这些见鬼去吧!他妈的,再不来了!……      一个星期以后,他在回家的路上正琢磨着明天是不是还要再请一天假,这样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的到了家门口。进屋后他看见飘云先到了家,正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掐芹菜叶子,一边冲他笑了一下。他放下东西,也坐在凳子上和妻子一起掐菜叶子闲谈。谈着谈着妻子忽然现出惋惜、厌恶的表情说;“你知道吗?你哪个老同学出大事了?!”“出事了?”邵怀义惊讶地看了看妻子,好象不认识她似的接着道“怎么回事?你快说呀!”但她好象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继续带着惋惜、厌恶的口吻道’“昨天晚上十点多了,孙胖子在“乐再来”喝酒,出来时还带着一个风流女人开车去玩。回来的路上,大约是酒劲上来了,一下子撞在树干上。那女人反应快,先从车门跳出来了,只是头部受了点轻伤。他却被车子摔出了老远,等到交警拿着电筒在一个深沟里发现他时,浑身全是血地躺在那里……今天下午他弟弟从医院回来说;他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后半辈子就只好在床上呆着了……邵怀义听了这些,有种幸灾乐祸似的感觉,要是没人的话,他定会一下子跳起来。此时他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变得和妻子一样的口吻说道;“这都是钱多了给烧的,不过他毕竟帮过咱,明天我请一天假,咱俩去看看人家。”他说完便抢过地上的芹菜,把妻子推开了。“今天让我给你露一手,你去休息去吧!”他说完把掐过的两根芹菜,放到菜筐里。剩下飘云一个人,正呆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