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自己是伪劣品,是一个双刃剑,因为它的确让我更努力一些。”电影人陈冲在前日晚的《猫鱼》新书发布会上坦言,她总有一种不安全感,“觉得自己特别浅薄无知。”
这份感受也推动着她的成长。在《猫鱼》中,陈冲写了祖辈与母亲的故事、平江路老房子的岁月、从《小花》到《末代皇帝》《意》《太阳照常升起》的银幕前后,以及她独自踏上异国留学之旅的日子……“猫鱼”,意味着人的生命就像猫鱼,始终卑微、弱小,却坚韧地活着。
《猫鱼》陈冲著
“我糊弄人了,他还信了”
在活动现场,陈冲回忆了自己受到的教育。小学期间,因为政治运动,她什么也没有学到。14岁进入上影厂,“人都高兴坏了,还读什么书。”到17岁演完《青春》后,她成名了,她这样形容当时的心情:“一个非常无知的人,在各个学校做讲座作报告,做一个模范青年。”
“我的不安全感来自于觉得自己特别浅薄无知,”陈冲说,在家庭的影响下,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演戏是一个正当的职业。家里觉得她在上影工作,意味着可以留在上海,但等到高考了,就应该赶紧上大学。就这样,陈冲“跟着无线电广播学了英语”,觉得考外语学院还有一点希望,就“拼命往那个方向努力”。在家里人的督促下,她考上了上海外国语学院,不到一个学期,又去拍《小花》。
在外院读书时,有人借给她两本书,她至今印象深刻:一本是泰戈尔的诗,一本是卡夫卡的《变形记》,那个年代“书太少了”,她说,所以这“就跟今天送你钻石大戒指一样厉害”。
陈冲说,从进入影视行业伊始,她就是“放了一只脚在那儿,随时要离开表演、离开电影”。让她觉得“演电影这口青春饭差不多了”,是在演完《末代皇帝》的时候,她26岁。她感到很费解,认为“这种名声很不可靠”,“不懂人们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如果别人称赞我,我会觉得,我糊弄人了,他还信了。”因此,她希望能够真正地上大学,找到一个“永久的饭碗”。
见到本次活动的对谈嘉宾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罗新,陈冲都感到“很紧张”,“一听到罗新教授要来了,我就在想我跟他说啥呀,我历史太糟了。”演古装剧的时候,她看到其他演员对某朝代有哪些皇帝、某皇帝有哪些妃子清清楚楚,内心想的是:“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论如何,在银幕上工作了半个世纪之后,陈冲虽仍有社交恐惧、羞于表达自己的个性,但也出现了“第二本能”,她说,“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克服它。”在活动现场,她还是能够意识到一种表演感,“只有在自己书房里的时候,在家里写作的时候,嗑着瓜子,蓬头垢面地灵魂出窍,反过来看到自己。”她也发现,把这些体会写出来,给读者读,也是一种慰藉。
陈冲(蔡星卓 摄) 回忆就像枕头上的凹陷
在活动现场,罗新谈到了爱尔兰诗人William Allingham的一首诗,“池塘里,青草岸,四只鸭子闹得欢。春日里,蓝天上,朵朵白云插翅膀。多年往事浮现,想起泪水满面(To remember for years, to remember with tears)。”罗新说,小孩子记住的都是池塘上的鸭子、天空上的云,最后依然“泪水满面”。这是他阅读陈冲这部自传体散文集《猫鱼》的感受。
在写作过程中,陈冲发现,自己和家人的记忆是有区别的。关于紧缺年代,家里人聊起来,记住的东西都不一样。小时候,感激父亲的病人会送来一些礼物,父亲就会马上转手送掉,来保住儿女的前途,好让他们不要被送去遥远的地方插队落户,有一只鸡在家里仅养了一天。陈冲记得小表弟看着那只鸡说“蛮好一只鸡”,意思是他很想吃。当她问起小表弟此事的时候,他却不记得了,“就记得你坐在厕所里吃排骨”——当时姥姥把装着宝贵食物的小冰箱放在自己卧室的洗手间,防止小孩子偷吃。表弟告诉她,当时你故意到姥姥这儿上厕所,以便偷吃排骨。对于这件事,陈冲也完全不记得了。
“就像陈冲在书里谈到,回忆过去,就像早上起床看到枕头上的凹陷,痕迹是在不断变化的。”由此罗新谈到,记忆的流动性极强,这意味着“过去是可以再塑造的”,“是否我们的过去都如此虚无缥缈,那么历史本身还能不能成立?”因此,对于他人告诉我们的历史、课本上学到的历史,我们都应该保持一个清醒的认知,“保持一点距离和警惕,”这位历史学者如此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