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后,我最怕自己出意外,不然的话,我父母该伤心死的。”
“我是被爸妈“忽悠”出国的,出来后才发现,这一切和想象的都不一样”
“即便度过了无数个不知所措的夜晚,第二天早上都要强打起精神去认真上课,就放佛什么困难都不存在一样。”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大家亢奋地喊出这句话。每年有几十万名留学生从我国启程,去世界各地求学。
离了家还好吗?
记者在半个月内采访了15位不同阶段不同背景的留学生,从学业、生活、工作、情感等角落,讲述其中6位真实的故事。
恬恬:初三出国
“爸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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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到了UT的offer”。前途已定的她,如今在威斯康星州一所学校读高四。
2017年,这位温州姑娘竖起flag:“即便摔个大跤肿个大包痛到钻心难过到死掉,也能两脚一蹬嘴角一咧站起来说:it’s alright”。沿海靠山赋予温州人开放、冒险的精神,他们眷恋故乡但不迷恋故土,许多人走出温州,而恬恬,走到了美国。
说起出国,她现在也有些不可思议:“我是被忽悠出来的。爸妈被人洗脑了”,她开着玩笑:“之后又给我洗脑了好一阵子”。而更让人意外的是:现实推着自己往前走。半年后非常顺利就申请到了,“直到我站在国外的土地上,才反应过来,真的出来了”。
留学的同伴不在少数,“洗脑”的就是她从小学就认识了很多年的同班同学。父母从小为女儿做两手打算,希望不论在哪个阶段,一定要留学深造。“深造并不是因为我成绩差”,她有点自豪:“我初中各方面都挺好的,还是学校学生会的副主席”。深造进程提前,缘由发生在她的初三,那位同学回来了。“她初二就出了国。我们两家关系特别好”。
出国这一决定如此突然,当时所有的朋友,包括闺蜜都很诧异。答应出国的她,其实也很懵,因为“从来没有出去过,不知国外是什么样子”。关于美国的一切,全都是从同学一家人那听来的,没有太大概念。
爸妈先心动了:“本来说要大学阶段出国,后来想,既然已经决定留学,那为何不高中提前出去?还可以更好地适应国外的生活。”对读初三的女儿,爸妈没有一手包办,而是几次征求意见并说服她:“爸妈认为我更适合国外的学习生活。”
真正戳心窝子的,是爸妈为她设身处地打算。“他们永远给我提到一点:我性格活泼,爱好很广,喜欢组织活动,不大适合完全静下心来迎战高考”——她以为,这是很多父母都考虑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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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几年前那个下午:爸妈坐在沙发上,跟女儿分析:“我们来假设,从头到尾你很努力,考上我们市最好的高中,然后三十万里拿前两千,考进浙大。你的人生可能是很平凡的一条路。”
她的妈妈,是一位数学老师。“我妈妈很清楚目前的高中教育模式:容易把学生模式化,扼杀学生很多潜能,为了高考这一终极目标而放弃很多爱好与机会,发展也受限制;在美国,你可以有更多培养业余爱好的时间。”
然后,父母问她“你想不想试试和人家走不一样的路?”
“我当然想”。
她得到的,不光是选择的自由,更是独立成长的空间:“第一次去美国,当时只有15岁。我爸跟我说,送你也可以,但我们希望给你一个人走的机会”。毕竟是第一次,最锻炼处理问题的能力,父母希望她有应付一切的能力。
“他还是说,你想不想自己试一试?于是,我一个人出国了。”
Tiffany:大三以交换生身份出国
“我告诉自己别回头,万事抛在身后,可还是忍不住哭了”
她来自盛产名茶的徽州,平和地坐在我对面,却就着一杯茉莉龙毫把往事掀起一角。
2012年8月,原计划大学毕业去英国TOP10名校读研究生的她,站在机场内心五味杂陈。而反复游说才松了口的爸爸一怒之下说出:“我不送了,你自己走”的话,远远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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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大三出国,要去美国中部的一所学校。“事情变故的源头是,突然出现的交换生项目”。狭路相逢期末考,她抱着试试的心态递交gpa 、各项活动的材料。“那时,雅思已经拿了7分,专业课成绩一直是第一”,她不但通过了初筛,更在跟校长的面试中拿了第一的成绩。
更大的惊喜在于,她拿了全额奖学金。“原先放弃美国读研,部分原因就是美国学费很贵。有奖学金,这样一来,基本上除了生活费,其他不用自己出钱”——显然是个难得的机会,显然与原计划背道而驰。
分歧之下,全家开会:“我决定出国,妈妈支持,可我爸担心女生在国外不安全。他觉得国外到处充斥着酒精、PARTY、性开放;况且,要留学毕业可以直接去,没必要做交换生。”
此时,姑姑劝他听听女儿想法,“我想读什么专业,未来有怎样的规划,交换完了下一步怎么办”,用比较清晰的计划,她说服了爸爸。于是,尽管长辈都是高学历出身,可是她,成了家里出国留学的头一个。
启程那天,她跟同伴到了机场,比起飞时间提前三个小时。当时,刚刚跟男友分手,动了一次手术,整个暑假愁云惨雾。
爸妈给她推着行李箱,站在空旷明亮的大厅,她心里更复杂:“我不舍得爸妈,并且是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居然是美国,对未知的东西有恐惧,对新生活也并没有充满憧憬。有同学以为,我已经成竹在胸或者运筹帷幄?其实根本就没有。甚至还背负了重大使命跟期望,好像过去一定要做成什么事”。
这时因为行李超重,她跟爸爸吵了起来。“我知道他担心伊斯坦布尔转机,我自己拎不动。可他只是埋怨:大家都是轻装上阵,你倒好。带什么多东西干什么?早告诉你不要带就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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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都在大学任职,爸爸更是军人出身。这位饱受儒学教育的父亲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外表是徽州一片的白墙黑瓦,朴素无华,而推开一扇大门,内心是琳琅满目。
“他当时很暴躁。我却知道,他只是舍不得,可他放不下面子或者作为父亲的尊严,心情也很复杂,急需一个宣泄口”。说到这,她微微叹了口气:“可是,当时我们真的没法互相安慰”。
安检后,父母不能再陪着,同伴已经进去,她跟妈妈道别。妈妈哭着一遍遍嘱咐:“注意身体,照顾自己,有什么话都跟家里说”。她平时觉得絮絮叨叨有些烦,这时每多听一遍,都像扎在自己心里。“当时很不轻松,甚至听了更难过。”
这时,她再回头,原先放话“不送了”的爸爸,正站在柱子后面看她,“他明明不放心,所以是偷偷的,以为我没发现”。穿着长裙的她,最后昂着头走了进去,“我告诉自己别回头,万事抛在身后”。
飞机起飞了。
Kara:研究生出国
“一开学我就得了抑郁症。当初没自杀,更多是因为听到我妈的声音就安心了”
古都洛阳现在正经历一场牡丹盛会,“还在盛花期呢,欢迎去玩”,她一如中原百姓热情朴实。谁能看出,她留学时得过中度抑郁症?她笑着说自己是射手座,“面上肯定看不出,人前我都好好的”。
研究生出国,她去了迈阿密。抑郁症从开学就缠上了她。“现在去看,有些事不算什么大事,可当时我真的太煎熬了。”爆发点看似是一门选修课:“一位比利时老师,用英语教法语,我必须用两种语言去切换它,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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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她是风云人物,成绩始终优异,参加活动基本拔得头筹。她习惯了这种模式,被大家捧在手心,一直以来给自己贴的标签也是:你是这个level,所以无论什么事,都必须做得足够好。
但“几次小测都刚刚及格,落差太大,达不到对自己的要求”。她很崩溃,也不想跟别人说,让他们产生自己居然做不好这种看法。
不断反思为什么会这样,抑郁症暗暗爆发了,她对自己认知不明确,不知自己是什么状态,是什么水平。最后妄自菲薄,甚至患得患失,陷入“越做不好就越怕,越怕就越做不好”的恶性循环。此外,感情同样让她心力交瘁。
这是个漂亮大方的姑娘,一进学校就受到一个富二代猛烈追求,“他在当地关系网很大,我不想跟他打交道,放在国内,我肯定直接拒绝,可是在国外,我一个女孩形单影只,很怕遭到他报复。”
一开始还能违心地跟他聊天,后来不肯跟他约会,他就一直发微信打电话,在宿舍楼下、课堂外面堵着她;偶然跟男生单独出现,一转脸就收到短信质问二人的关系,“感觉自己被监视、被威胁,真的很害怕”。
这样一来,她的抑郁症更严重。不知怎么求助,脑子空白,感觉什么都没有意义,后来她甚至一周有三四天不去上课。“根本不敢去公众场合,下了课,迎面而来要上课的一群人,就特别怕,手心猛地出汗,并且有严重的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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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她就待在宿舍,什么都不干,手机关机,最后痛苦地得出“前男友跟我分手是因为我不够好,别人对我追求,都不是真心实意“的结论。
接下来,一封教授写给学校的邮件更击垮了她:“他很担心我,不知我发生了什么,这封信更让我崩溃,因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成了这个样子,对自己更失望”。那时她疯狂地折磨自己,在感情上也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而正是自己懦弱无能,才搞砸一切。
过得顺的时候不会想家,过得不顺会更想家。
抑郁严重时,她大把大把掉头发,每天跟家人通电话,其中,“我跟我爸的联系非常少。一般都是我妈问要不要跟爸爸说两句,可一两句话之后,父女俩就剩下尴尬,他就说,还是把电话给你妈吧”。
“我是报喜不报忧,只敢挑无关痛痒的说,实在太难受才提一下”。电话那头,她非常着急,干着急,即便母女关系处得像朋友,可她还是不清楚怎么开导女儿。
“她觉得好多情况是我想多了。就经常说些你可以做到的,妈妈相信你可以的话,可实际上,这话听起来更累,让我压力更大”,每次交流完,情况都没有起色。于是,对家人她不再多说,“话到嘴边,却觉得说了也没用。父母非常愿意帮你,可不知道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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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这段日子终于熬过去了。原本打算定居美国的她,因为家人出了变故在电话里哭了一夜,半个月后就回了国。
她说:“父母在不远游”。
DAE:大学出国
“21岁我创业,父母知道。但关于赔钱,他们不知道”
这是个刚刚26岁,自己感觉还十八,爸妈觉得她十二的浙江姑娘。
去年是她最重要的一年,迈出之前不敢迈的一步,成了自由设计;以后“画我想画的,吃我想吃的,睡到自然醒。不需要太多,安心做自己就好”。关于那次创业,正在推荐她设计的全套“麻黑”表情包的DAE,漫不经心地笑着说:“我就说没弄好,不弄了。糊弄过去。他们也以为就瞎玩玩”。
过去的事再复盘,很难有当初的感受。“我还清了钱才告诉他们。那会儿是羊年,我的本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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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喜气洋洋准备年夜饭的爸妈以为她是开玩笑。
可回到三年前,坐在客厅,面对堆成山却卖不出去的鞋子时,DAE知道现实有多爱对自己开玩笑。
“2011年我大一转学,去了南洋艺术学院。辅导员说保留我两年学籍,撑不下去就回来。”这个很酷的姑娘,是林俊杰的铁粉,为他第二次申请留学,成功后直奔新加坡。她不敢回头,墨镜挡着脸哭都很酷。
21岁那年,她第一次创业,如今半开玩笑:“所有电影都要慎学”。当时她看了一部泰国电影,叫《海苔少年》。讲的是知名品牌“小老板海苔”的创始人的经历,“他21岁就有自己的一片天。我马上22岁了还什么都不是,于是就规划创业”。然而,没有她以为的轻易:“现在想想,其实算个屁创业啊”。
后来,被房东发火大骂的她,坐在满客厅鞋子里一脸绝望:“要补课,要挂科,要上学,要卖鞋子,还要维护我的设计,左右不是人,感觉所有人都离我而去,真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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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难熬的关头,每天跟爸妈电话的她也只说些有的没的:“那时候死要面子,暑假都没回国。我一直自我主张,自己解决。再崩溃也不会对他们哭,不然太让人担心了,真是酷到底”。
等摆平一切,挣钱填完窟窿,再云淡风轻说起这一切,已经是三年后。“我告诉他们,他们没反应,还说我是神经病”,她笑了:“我什么都不说,可当他们是我的精神后盾呢,所以才没垮下”。
有些实情,父母不知道,她却知道:留学期间,“大家变得很珍惜对方,变得比以前柔软。远在天边但心却离你很近。”
时间回到2010年新年,那时还没有出录取结果。凌晨,爸爸下去放鞭炮,跟她说:“姐姐不在家,你这次如果考上了出国了。明年过年我们就不热闹了”,后来应验,直被妈妈说他乌鸦嘴。
如今她已经回国,家里不缺的是热闹。“我爱他们。”
Kimi:大学出国
“3.11大地震后,我跟家人的关系更亲密了”
去年的最后一天,kimi发了这样一条动态:“这是最好的2016,也会是最好的2017。感谢主。主为爱他的人所准备的,是眼所未见,耳所未闻,人心所未想到的。”那天,她发现自己有了宝宝。
去ヒロセ买完菜走过春木川,七年前,她独自来到日本的九州。那年,她才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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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6岁开始,一个人坐一个半小时的公车去上舞蹈课。小时候需要零花钱,自己做计划表写出零花钱的用途、金额。
高考和出国只能二选一,按父亲的建议画表格对比二者优缺点,最终决定出国。独立如她,很快适应了在日本的生活。
可是,她遇见了平生罕见的灾难:3月11日,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9.0级强震,引发特大海啸。当时是假期,学校没有课,她的城市也发出海啸警告。她居住的地方离地震点有段距离,对她实际影响不大。
大家也没有慌乱。在她的回忆里,就算是在地震的城市也一点没有慌乱,东京人口那么密集,电车停了大家不能回家,所有人就坐在车站的楼梯两边,自发留出中间的通道给人通行。便利店、超市和贩卖机的公司,把所有食品免费拿出来,派给滞留的乘客。开车出城的人也没有加塞,加油站排了很长的队——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一对平时很照顾她的学中文的日本夫妻,当时讨论了这场地震,他们说了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忘的话:“还好这场地震是发生在日本,如果是在别的国家,真不知后果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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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井然有序,可实际上这场灾难导致超过1.5万人遇难,2000余人失踪,最多曾有47万余名灾民在各地避难。持续攀升的受灾数字、回国机票被抢光的现状,让她觉得事态比自己想象得严重。
“当天家人一看到新闻就给我打电话,刚开始问是否安好,后来国内新闻报道了核电站事件,他们就问我能不能马上飞回国。”kimi没有应对地震的经验,也回不去,那天,她一直跟家人在电话里互相宽慰。“以前每天跟爸妈在一起,可能不会每件事都跟他们说,但到了日本后,就很想在电话里告诉他们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或分享不愉快的心情”。
那之后,她和家人的关系更亲密了,因为“人只有在失去时,才倍加珍惜。我,包括身边的留学生,也是失去了和家人的相处时间才懂得亲情有多可贵”。他们一家人分散在几个国家,不常团聚。
如今,她的宝宝会在美国出生。无妨,距离虽远,心却很近。
蚊子:大学出国
“那一瞬间很想家,我想着我妈来了肯定也会这样”
她习惯从生活中搜集灵感,爱纹身设计爱吉他爱旅行,张扬仗义又爽快,还有“外面雨超大,天都黑了,连出去开灯的勇气都没有”的娇柔。她笑起来眼睛是弯月牙:“爸妈不在身边,没人盯着管着,精神压力没那么大,就能撒开手去尝试新的东西。”
如今,这位湖南妹子经营着“万事纹身屋”。“做纹身师,家里之前特别反对,但已经拉不住了,后来慢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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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自由,在留学前几乎没有实现过。“家里管得严,除了学习别的事情不让干,打骂是常事,所以一心想往外跑。”
2011年,她“跑出去”,入读南洋艺术学院。刚去新加坡,她简直成了脱缰的野马,一切都很有趣。
那时在一家东北餐馆做了一整个学期的兼职,每天白天上课,晚上去端盘子,在夜里乘11、12点的末班车回家,每天累到死。她不会忘了那年中秋节,新加坡当天不放假,但餐馆的客人特别多。前边只她一个服务员,她如同一条鱼在拥挤的大厅艰难穿梭,可即便这样,“客人骂我催着上菜,后边老板娘也骂我手脚慢”,下班后走在路上,月亮很高了。
往年都在家吃团圆饭,在这儿挨了一天骂的她,突然特别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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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住在学生公寓四人间,“三个印尼人,我自己是中国人”,室友平时都拿印尼话交流,她跟他们说话也爱理不理,明显感觉到一种排斥与恶意。
这种日子,她熬了大半个学期,一天,一个室友的妈妈来了。这是一位印尼华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她眼前是母女情深,“她对室友嘘寒问暖,收拾房间,准备热菜热饭给他们吃,还很热情地叫我一起”,那一瞬间她更想家,“我妈来了肯定也这样,千方百计对自己好”。
靠留学逃离家庭的想法淡了,反过来,她开始想爸妈;再后来,没事就往国内跑。“每年都回家4、5次 ,被嫌弃怎么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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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生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在途中,重新发现家人、亲情的含义,并在独立中坚强,这或许也是留学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