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临近,深圳的初三生林林却在窃喜,因为他没有备考压力。2017年秋天,他会到美国加州一所私立中学读九年级,从而与人生中的第一场大考擦肩而过。
他母亲杨林粗略算过,为了儿子去美国读书,这两年家里已经花了近30万元人民币,用于找留学机构、英语培训、参加夏令营等。去加州后,儿子每年还需大约5万美元学费,生活费另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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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哈斯”赴美留学机构合伙人曹强告诉《博客天下》,随着“70后”的儿女进入升学高峰期,“先送去再说”成了很多“70后”家长的共识。留学生竞争力下滑,美国文化保守主义抬头,对这些中国家长来说都不是问题。针对早早把孩子送出国可能面临的文化陌生、心理孤寂、难以融入等困难,他们采取了“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态度。这些享受了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红利的“70后”父母,愿意通过砸钱,为孩子创造条件,来面对教育这个复杂的课题。
杨林很早就动过送儿子去美国读书的念头,因为身边的朋友十有五六都这么做,孩子要么中学出去,要么大学出去,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赴美留学考试经验谈,座无虚席
就像当初他们自己从内地来到改革开放的前沿一样,很多在深圳一路奋斗过来的“60后”、“70后”,希望把孩子送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而在中国的新富阶层眼中,美国等西方国家虽然不再闪闪发光,但依然魅力十足。曹强发现,家长普遍认为求学、就业是决定孩子未来的两件大事,起码先把“求学”完成。很多家长知道送出去的孩子最终会回国,依旧主张“最好先在美国待上几年”。
杨林不要求儿子进名校,儿子在国内的学习成绩中等。“只要孩子在美国努力达到中等偏上便可。”她说。也有不少家境优越的孩子,提前数年就把升学目标锁定常春藤大学,他们的父母则愿意用毕生积累的财富助孩子一臂之力。
“哈博教育”留学机构总裁徐志文和曹强都看中了这个高端市场。两人分别推出了每年6万、连续三四年,或一次性40万人民币的赴美留学预前服务项目。所谓预前,就是在孩子出国前几年便开始介入,从学业、考试、社会活动、综合技能等各方面入手,通过保姆式培养,为准留学生打造完美的申请履历。曹强管这种方式叫“私人定制”。
刘冰的女儿冰冰上了全市排名前三的重点高中后一直情绪低落。她每次过问,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女儿都会烦躁地回答,“你说的都不在点儿上”。总是错位的交流让刘冰不知所措。她最终决定把女儿送到美国读书,直接拿出40万元交给曹强,“我把女儿交给你们了”。
签过合同后,刘冰收到一张课程表,密密麻麻按类别罗列着孩子要上的课程——《成长的烦恼》《性教育,吸毒教育,安全教育》《批判性思维训练》《美国历史文化和法律知识》《美国、欧洲、亚洲的文化和教育对比》《Deep Dive和赛艇》《高尔夫》《救援服务》等。她被告知,这些课程能帮助中国孩子更快融入陌生的美国社会。
“私人定制”的内容还包括参加社团、社会实践、亲子课堂、情商训练、马术、橄榄球等,林林总总。留学机构的宣传册上标注着“六对一服务”,家长交了40万元,孩子就会面对学术指导、心理健康、背景提升等6个顾问,各有分工,随时守候。虽然价格不菲,但家长很买账。曹强最小的服务对象刚升入小学六年级。徐志文给学生制定的是细化到每周的日程表,何时考托福雅思、发表论文,到中美两国实习、建网站、拍视频,甚至出书,都在日程表中。有时,机构还顺带包揽孩子们早恋、抑郁的情绪疏导。
外国顾问时不时带孩子出去吃饭,看电影,聊天,告诉中国孩子,美国学校和学生生活什么样,他们看哪些书和电影,他们玩什么,甚至还教孩子玩德州扑克。
还有一些课程直接切中家长的担忧,比如封闭式安全培训。课上,老师拿出模拟刀枪,讲解坐飞机遇到劫持如何从歹徒手中夺下凶器,开车遇到歹徒拦截该如何逃脱等。讲课的是徐志文请来的职业保镖,其中一位还给英国戴安娜王妃当过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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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冰会尽量抽时间听听这些课。文书写作的亲子课上,老师让家长说说孩子的优点,好几位妈妈把孩子从小到大取得的成就如数家珍般通报出来,比如钢琴十级、热衷慈善,甚至小学朗诵比赛拿了第二名;当老师接下来问孩子的缺点,家长都不说话了。老师的结论是:中国的爸妈太爱孩子,总想着给孩子写生平写伟人传。“相比国外的家长,我们太不能接受自己孩子不优秀了。”
在徐志文眼中,从当年“写文书、递交申请”,到现在的“为低龄留学生制定全方位保驾护航的配套方案”,留学机构紧随市场完成了“转型升级”。
徐志文和曹强的客户中不乏总裁、副总裁类别的企业高管。这些人理性,视野宽广,有财力,有资源,笃信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下足够的本钱,孩子的前途就会一片光明。
曹强也遇到过一位家境普通的家长,东凑西凑拿了30多万元来交钱。
“我儿子一定要上名校。”家长说。
“后面的几年学费怎么办?”曹强问。
家长回答:“我每年都有收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刘冰则告诉《博客天下》:“在孩子身上花的任何钱都是值得的,哪怕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我也愿意给她花这个钱。”
米拉的女儿米米就接受过这样的大价钱培训,现在正在美国享受着父母心中的理想教育。
米拉是典型的“深一代”,白手起家,愿意给孩子最大的经济支持。米米初二想留学时,米拉找到徐志文,跟他一起去美国考察,那是她第一次去美国。她的英文不好,为了替女儿选学校却勉强读了不少英文资料。她把女儿歌唱比赛获金奖的视频播放给招生负责人看。
米米最终进入格里尔女子中学,当年全美排第36名。除了支付米米每年40万至50万元人民币的留学费用外,米拉还曾给学校捐款5000美元。
此外,她要照顾女儿的自尊心。米米身边有不少家庭条件更优越的富二代,爱打扮,用名牌。米拉给女儿买了一个3000多美元的名牌包,然后告诫女儿:“这不是拿来显摆的。你同学有,妈妈也不会让你特别落后,如果你太酸溜溜,同学也会不跟你玩,但是,你不能跟人家比这个,你比成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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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米的学校在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和同学们一个星期才坐校车出门购物一次,她称那里是“尼姑痷”。米米从九年级读起,只要一放假,她必定回国,春假、暑假、寒假,风雨无阻。有时候米拉心疼她太累,让她和同学旅游去,她不肯。
米米说,不管学校里中国人多不多,“老美都不会跟你玩”,他们表面上很客气,但内心很排外。米米个性倔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除了配合老师的作业,她基本只和中国朋友在一起。
高中前往美国弗吉尼亚州留学的苏苏经历过更直接的挑衅。她的中文名字贴在宿舍门口,有美国同学看到,就把名字撕掉,意为反对非英语字符出现在校园。苏苏很生气,别人撕掉后,她又重新贴上,别人再撕,她再贴。她为同学的排外而难过,也不理解一些中国人为了融入美国,只交美国朋友,刻意与中国学生保持距离。
“我们小时候跳皮筋、玩踢毽子,美国孩子聚在一起会说起小时候共同看过的一本书,一起笑,你虽然听得懂单词,但你笑不起来,你不知道梗在哪里,如果你去问,对方会烦你的。”苏苏认为美国“不那么好融入”的根源是文化不一样。去美国时,她就一直给自己强化一个概念——你现在去的是“别人的地盘”,有了这个心理预设,反倒容易接受。她有时候还安慰自己,即便是中国人和中国人说话,有时也会有歧视。
在南达科他州读高中的兰兰相对幸运。学校所在的小镇清静而美丽,镇上的居民质朴友好。学校几乎没有中国留学生,她的多才多艺让美国孩子非常惊讶,他们会当面夸奖兰兰“中国孩子好棒”。兰兰甚至和一个美国男孩谈了一场短暂朦胧的恋爱,男孩的父母很喜欢她。但兰兰仍摆脱不了无孔不入的孤独感,这使她的美国生活备受煎熬。兰兰从小就黏妈妈,“分离”是她最恐惧的功课,尽管在美国每天都要和妈妈视频,她仍会陷入思念带来的无助中。在漫长的一个人的时光里,她靠读书、画画、写日记来对抗这种孤独。在妈妈王兰眼里,这是送孩子赴美留学的“双刃剑”另一面。
一天早晨,王兰手机上收到女儿发来的一幅画,画上有两只象,一只大象,一只小象。小象的头靠着大象的脸,鼻子蹭着大象的鼻子,眼神里都是忧郁和思念。女儿说:妈妈,我想你了。王兰看了这幅画,眼泪流了下来。
因为学校很偏,远离城市,每次回国,苏苏会专门去搭一次地铁,就是为了看人挤人。返校前,苏苏总会经过好几天不吃不喝的痛苦期。晚上她挤在妈妈身边睡,离别越近,晚上搂妈妈越紧。妈妈心里同样不舍,女儿返校后,她把女儿房间打扫干净,摆好公仔和绿植,定期给绿植浇水,亲戚来了也不让住这个房间,宁可打地铺。
说起孤身赴美的女儿,米拉也忍不住辛酸心疼。有一次,米拉带双胞胎儿子去美国陪米米过春假。临走那天,学生还没返校,米米一人在洗衣房一边洗衣服一边做功课。看到女儿孤独的身影,米拉忽然涌出了眼泪。她问女儿在美国哭过没有,女儿说没哭过。米拉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有些话不愿对父母说,每次女儿回国,她都带米米去见心理医生,默默等待女儿和医生畅聊一番,和医生“没什么问题”的答复。
米拉在2015年递交了投资移民申请,将于2019年举家移居美国。那时,他的双胞胎儿子就13岁了,跟他们的姐姐米米当年去美国留学是差不多的年纪。米拉说,自己会继续在两个儿子身上下重本,为孩子换一个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