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刚与大老李吃饭践行,送他回水深火热的帝国主义继续研究生炼狱。
大老李是个实在人,一边吧唧嘴吃着精品宫保鸡丁,一边表示准备在行李箱里塞满苏烟再从长计议。他念叨着几百刀一条的国烟,念叨着不伦不类的美式中餐,念叨着前途未卜的master生涯,一脸苦大仇深。
但实际上,大老李就读的学校与某些偏远地区的相比,已经算得上是宇宙中心了——在镁光灯下疯狂闪耀的大城市正中央,轨道交通直达,周围有各国风味小馆子;步行去的了超市,小跑看的了电影,百米冲刺有711,马拉松跑还能直接杀到中华街。
恕网文界的沖田杏梨直言,我不少美帝念书的难兄难弟听到这样梦幻的生活条件,估计都能半夜抱着抽纸涕泗横流。那些受苦受难的乡亲们,或面对着一人多高的冰雪,或面对永无止境的夏日,或用一整天长途跋涉到最近的超市去买日常用品。
打入学起,大老李或许就注定将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涯中蜕变成为一个金光闪闪的潮牌胖子。但又有多少人稀里糊涂就奔赴了美利坚,晃过了几年留学生涯。
老勾平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说,第一年过来读书的时候,几乎要忘记怎么开口说话了。
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每晚每晚的熬夜,因为夜晚比白天更容易挥霍;睁开眼时多半是下午三点,却连一个梳洗更衣出门的理由都找不到;每天能看至少三部电影,一部接着一部,睁眼一部,闭眼时耳机里还是片子的BGM。
初来乍到时,总是多少有些雄心壮志或是美好愿景的——看这大片的植被和优美的山路,看这热情的邻居还有新鲜的空气,看这安静的环境和严肃的学习氛围!不出三个月,千言万语都将汇成一句骂街——我看你奶奶个腿儿。
每天晚课结束后开车碾着上下坡搓板公路回家,整条路只有自己的车灯亮着;五百年见不到一面的邻居,每每打了照面就跟你扯院子里的蜂鸟如何如何;不知道和谁聊天——是天明时分扯着嗓子叫的鸟,还是同一group里的印度友人。
当然,个人意志力是最重要的。你大可以在墙上贴满诸如“每日一本好书”、“每天跑步两小时”、“每天温习500个GRE词汇”、“一个月内找到男/女朋友”的豪言壮语。但最后,忽悠悠的时光终会证明,你的口号在彻头彻尾的孤寂里,听起来活像个屁,还是且响且臭的那种。
你倒在床上,对两个小时后论文死线心知肚明,却还连四十页双面的材料都没读过;你刷着微博,明知道无论是那些牛逼闪闪的大V还是没完没了的营销号说的都是些屁话,却还不愿松开刷新的手指直到把首页的微博全都背下;你在路边转了一圈又一圈,明明饿的头晕眼花徘徊于Subway和Wendy’s之间,却还忘不了当年吴江路与簋街边令人怀念的乌烟瘴气。
今天和宋宋闲扯,她说学校附近经常出现貌似呆傻、但速度奇快的鹿,我说住宅旁总是出现爪子奇长的浣熊。每天都像生活在动物世界,遍地松鼠,满眼荒芜。
一望无垠广阔的非洲大草原上至少还有奔跑跳跃的多样生灵,凌晨两点就全体关张的酒家夜店背后,只有不明所以的essay和due。
可最大的敌人不是环境本身,而是随之而来的孤寂。
友人A去了某高校就读,成了方圆五百里内唯一的黄种亚裔。这自然不失为一个提升英语的良机。但作为群居性社交类动物,人有倾诉与被聆听的本能渴求。
与男友吵架,你会选择拉着隔壁黑壮的姐姐哭嚎“what a mother fucking asshole”,还是会抱着姐妹痛骂“去他娘的千刀万剐的王八蛋”?诸事不顺,你会情愿拖着一脸懵逼的同班同学倾诉“I just had a terrible day”,还是会掐着兄弟的腰花嚎叫“妈的傻逼教授不让我过”?
最能表达一个人真实感情的永远是母语。即便能熟练掌握第二语言,一个F word永远比不上一声骂娘来的亲切。
之前友人A学校里还有另一个天朝汉子,两人相爱相杀神仙眷侣堪称此校的亚当夏娃。但天不遂人愿,还没感谢完造物主对该男子性取向的馈赠,汉子就转学了。前几天友人A开学返校,从到住所的第一刻开始就哭,哭的水漫金山、昏天黑地、长城也倒龙王也叫——也不怪她。
那地方我去过的,晚上开车一路超速,从市区开过去都要三个小时,大半夜除了沿路有几个零星小镇,中途连路灯都没有,不是山就是树,还有冷涩的晚风。唯一保持高涨热情的只有藏在丛林深处岔路口的道路交警,两眼放着蓝光等你超速压线。
住的地方倒是极大,可惜连手机信号都接不到,Wi-Fi也时有时无。院子后面就是大山,阳台边的窗户玻璃碎了,据说是不明野生动物拍碎的。别说小姑娘,就是同行的男人也看不下眼。我不知道友人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度过,便一脸无辜的建议她养只狗。友人表情呆滞的看着我,说,只是怕遛狗的时候狗被叼走,那就完蛋了。
我心疼这个姑娘,但无济于事。
每每提起留学这段血泪史,老勾总是强调,自己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怎么没哭到脱水心理崩溃呢。
因为老勾有特殊的自救姿势:
开车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对着完全陌生的居民练习平时开不了口的英语;
绕着住处旁边的湖泊跑步一跑就是两个小时,停下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怀疑自己有抑郁倾向,网购理疗灯天天对着自己咔咔猛照,险些被邻居当成变态报警——丫讲的时候笑的像个傻逼,但日子是怎么过去的只有他心里清楚。
我们时不时还会看一整晚的辛普森,为了保留那点难得的幽默感;还会手机功放、跟着歌声嚎叫,为了不忘掉如何张嘴说话;还会喝点小酒抽点小烟,为了纪念那段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让人心烦到抓心挠肺的日子。
愉快的、箭一样飞逝的岁月才叫过日子;难熬的、一分一秒都被扭曲放大、空洞而丑陋的时光,叫慢性自杀。
有人说,无论是什么家境出身,千辛万苦送你出国深造,就是为了让你天天向上,直到带着一脸质朴笑容宛如在撒哈拉大沙漠劳动改造了十年、等不知泷泽萝拉为何物时再回归人类社会报效祖国的。至于那些感时伤怀的虚无主义不仅不合时宜,简直是青春期小丫头片子才有的无病呻吟、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上的精神鸦片、逆流成河的一米五悲伤。
每每遇到有类似论调的盆友,我都恨不得把二手烟全喷他脸上,拽着丫衣领往墙上咔咔狂怼,怼到他也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对生活失去信心、对未来丧失兴趣为止。
每每有人表示与世隔绝才是做好学问的唯一途径时,我都发自肺腑的表示,这就好比我跟你比谁硬你跟我比谁软,我跟你比谁长你跟我比谁短一样,无理取闹。
当年的隐士为了淡薄声名,退隐、喝茶、采菊;今天的留学生们为了买个床睡,起早贪黑、拼车吐血,远赴另一个城镇的宜家,最后拖着一百刀硬到硌得死马的床垫,站在路边发呆,哭都哭不出来。
十个留美的朋友,九个表示自己身处鸟不拉屎的广袤大自然中每天闲的蛋疼,唯一一个住在宇宙中心的还要为高昂的房租物价和糟糕的道路交通治安状况抹泪。
在压倒性的外界条件制衡下,个人的主观心理状态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负影响,而影响程度大抵取决于个人的相关特质。
所以,在你叼着笔帽研究学校综合排名的同时,请务必搜索一下该校的地理位置和周围环境,如果可能,尽量加入一些该地的华人租房、外卖、学校微信讨论群,适度了解并熟悉此地华人的聚集区域。
酌情考虑上述因素,也许不能帮你度过冰雪横飞的北美寒冬,但至少在封校停课的日子,你能裹着被子,窝在床上吃热腾腾的外卖;也许不能让你置身于各色脸孔中间多点安全感,但至少在喜悦或悲伤时,你能抱着三五好友,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发泄你最简单的情绪。
寂寞美洲冷,愿你永不一人饮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