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版权KEVIN & MAIK
在社交媒体“脸书”上自称“伦敦人妻先生”的Kevin(凯文)自小得悉自己的性取向后,便觉得自己走上一条荆棘之路。
躲在柜子里,在歧视、压抑的环境下长大,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将是这样度过,完全意料不到,他会遇上了一个改变自己一辈子的德国男子 Maik(麦克),两人于在德国小镇的一座城堡,举行了一场受到祝福而浪漫的婚礼,实现一个在香港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Kevin 亦是脸书“伦敦人妻先生”专页的版主,此前他从未接受访问,今次接受BBC中文访问,是首度披露他的“爱情故事”和公开他们的婚照。Kevin 坦言,原本计划婚后在香港居住,但因为香港政局、雨伞运动令他对香港前途失望,令他觉得离开是唯一的出路,目前与丈夫定居伦敦。
没有钻戒、鲜花的求婚
Kevin 与 Maik 五年前于网上认识,Kevin 刚开始看到 Maik 的照片时,觉得他并不帅,并没有打算与他见面,成为了网友半年,才相约见面,但见面后才发现“真人比照片好看”,此后便每逢星期六见面。
他们每次的活动,都是驾车四出寻找有特色的香港茶楼“饮茶、吃点心”。
“我和父母也没有经常去饮茶,但我和他一年之间,好像已超越我之前廿多年与父母饮茶的次数。” Kevin 笑说,Maik 最喜欢吃小笼包,但就接受不了内脏、凤爪和排骨(肉排): “因为老外都不会吃有骨头的食物,他们的舌头完全不能够把肉和骨分离。”
Kevin 形容丈夫求婚的情节“十分有趣”,当时两人在台北旅行,Maik 在整趟旅程都默默寻找机会求婚,一度提出参观故宫花园和101大楼,但 Kevin 觉得这些地方人多没趣而拒绝,当时他并不知道 Maik 计划求婚。
最后 Maik 找不到机会在台北求婚,最终的求婚地点竟然是在飞机的机舱中。
两人坐在飞机的商务客位,没有钻戒、没有鲜花下,Maik 认真地握着他的手,在昏暗的机舱中向他求婚。
“求婚过程很简单,只是我们两个人,这是我喜欢的求婚方法,我不喜欢有一班人,干吗,又不是啦啦队。”Kevin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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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的Kevin 形容41岁的 Maik 是一个“有德国人的浪漫”的人,甜言蜜语不多,十分务实,细心照顾及打理日常生活的细节。
“你替我把清洁地板、洗碗、折衣服,我宁愿他这样做,也好过送我一束鲜花。”Kevin 承认自己是被丈夫宠坏,所有家务都是由 Maik 去做,Kevin 解释这是因为“德国人对家居清洁的要求较高”。
双方在语言、文化上都有着不同的冲突,Kevin 不会德语、Maik 不会中文,两人主要用英文沟通。
“所以我们吵架多是不出声的,反而可以冷静过后大家平心静气沟通。”他透露双方另一有分歧的地方,是对金钱的态度,他个人比较会管财政,但丈夫则比较爱乱花钱,偶尔也会为此吵架。
他强调,现在和 Maik 相处之道是有很多身体接触:“经常亲一亲、抱一抱,这些肢体语言的沟通很重要,我觉得中国人的婚姻很有距离感,相敬如宾下像室友多于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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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士尼般的婚礼”
求婚后半年,他们便前往德国结婚。德国自2001年起给予同志伴侣民事结合权利,今年6月,德国联邦议会正式通过同性婚姻法,让同性婚姻和异性婚姻享有同等权利和福利。
Kevin 及 Maik 结婚的方式,是以民事结合方式进行。Kevin 说和一般人结婚没有差别,程序是先向市政厅登记,提交所需资料,并择日宣誓。
Kevin 形容自己的婚礼“很夸张”,两人是在德国西北部 Maik 的家乡奥斯纳布吕克市结婚,Kevin 说在这个人口不足一万人的小镇上结婚,新人们都会在当地报章刊登告示。
两人早上坐着老爷古董车,领着车队在市内巡游,沿途不断按喇叭,并与途人挥手,犹如“迪士尼花车巡游”。
婚礼在一座城堡中举行,约一百人包括市长、亲朋好友和邻居到场见证,Kevin 的母亲和两个朋友也专程从香港飞来德国祝贺。
虽然婚礼以西式进行,但也加入中国原素,安排了一个向双方家长“敬茶”环节,接受长辈的祝福。
众人一边吃着以当地食材制作的传统德国菜、又有同志乐师演奏下,觥筹交错、载歌载舞下,度过了一个最难忘的晚上,正式结为“夫夫”。两人自此互称“丈夫”,Kevin 偶尔也会自称“嫁出去的人妻”。
“小时候,我绝对没有想象过有这一幕,因为同志结婚在香港是近乎不可行。”他说。
图片版权GETTY IMAGESImage caption在香港,仍然有不少“家庭组织”及“宗教团体”反对同性恋。
出柜的难处
Kevin 是家中的独子,和不少同志一样,自小为自己的性向感到烦恼。
他回忆说,中学时得悉自己性取向后觉得很孤单。他归咎香港的电视剧集丑化同志,把同志塑造成奇怪、女性化、变态的形象,令他当时觉得同志“很恐怖”。
在男校中,他用“完美的演技”掩饰自己,试过与同班同学拍拖时,遭恐同同学扔东西,经历并不愉快。
直至宣布结婚,他才正式向母亲出柜,告知其“没有新娘的婚讯”时,母亲一度哭起来。
“当时,我妈对我说觉得我很苦,对,是用‘苦’这个字,她自责地问为何不早一点知道我是同志,那么我就不用演绎另一个人生……但其实没所谓了,她接受对我来说是很幸福的了,以前辛苦,但都过去了。”
母亲接纳,父亲却是遗憾。
由于 Kevin 的父亲有心脏病,担心病情受影响,所以 Kevin 一直是以赴英伦工作为借口,从来没有告知真相,父亲对自己的儿子结婚一事,是毫不知情。
“有些时候真相未必是令到对方开心的一个解决方法,所以与其我自己难过还是他难过,那倒不如我自己难过。”
传宗接代怎么办?
Kevin 和 Maik 结婚两年多,移居英国后,Kevin 从事市场营销工作,Maik 就创业经营网站。
Kevin 透露,他和丈夫计划十年后以代母生育小孩,不过他说,目前全球合法寻找代母的地方甚少,而且牵涉许多问题和价钱昂贵。
他举例说,如果在美国寻找代母,估计要花十万英镑才能聘用代母,法律上未必能够顺利入籍德国或香港。
他留意到目前有技术可以让婴儿有三个人的基因DNA,他希望技术发展成熟后,可以诞下一个有他和 Maik 血脉的小孩。这技术原意是为了避免孩子有遗传病,实行时已引起很大争议,仍需一段时间才能普及。
图片版权PAImage captionKevin 在伦敦同志游行时,偶尔会替香港媒体作现场报道。
香港恋爱的“物质化”
尽管台湾将成为亚洲第一个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地方,Kevin 认为华人社会,明显不及欧洲的开放、多元,大部分父母对同志态度是“别人儿女可以是同志,但最紧要我儿女不是同志”。 这导致香港同志谈恋爱也很忌讳。“大家一起逛街,不会走得很近或是牵手,香港始终不接受同志,行为表现是比较有距离,来到欧洲,大部分人也很接受,不会投下奇怪的目光。”
谈到华人与外国人的同志圈的分别,Kevin 也别有一番体会,他认为“外貌协会”(意旨择偶时只看外表)的问题比外国严重,又指香港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发展兴趣和培养内涵,剩下金钱和外表,使感情变得十分“物质化”。
“在香港,谈恋爱就是要在昂贵的餐厅吃饭、不断收礼物和营造浪漫,然后拍照放到网上炫耀,拍拖犹如一场给别人看的表演,这很辛苦吧!”他说,与外国人拍拖比较低调轻松,在草地上野餐便过一天,但香港因为土地问题,要寻找到一个比较没有那么挤拥的地方,也十分困难。
“不论是否同志与否,只要有楼房,在求偶就会成为优势。”他慨叹说,同志择偶时也希望,即使城市中没有一个地方容纳他们,也能“躲在家中一起煮饭”。
土地问题也是同志出柜的障碍。Kevin 说,香港大部分年轻人,都没有足够金钱自住,“一间细小的劏房也月租数千元”,因此要和家人同住,部分人因为害怕被家人赶出家门,“在寄人篱下的情况下只有忍”。
“我很幸运,真的很幸运。”生于中产家庭的Kevin 说。
图片版权GETTY IMAGESImage captionKevin 说,他十分投入2014年的雨伞运动,每天下班也会到占领区帮忙派发物资。
“雨伞运动后,我失望地移民”
Kevin 和 Maik 本来在香港各有相当不错的职业,坦言“并不忧柴忧米”。Kevin 当时在一间拍卖行从事市场营销,Maik 则是银行高层。
两人本来并没有打算结婚后移居欧洲。
“但经过雨伞运动后,我对这个城市太失望,那我就对丈夫说,不如离开这儿,那时候有一种难民的感觉。”
他形容自己在雨伞运动“走到很前”,在学生冲入政府总部前地“公民广场”时,他是第一批现身声援的人,并在大埔买了多箱水和手推车,协助学生。
“那时候我觉得香港有救了,因为年轻人们都很努力。”之后他亲历催泪弹的一幕,并展开长达两个多月的占领运动。
那时候他每天下班,便立刻到金钟帮忙分发物资。他回忆说,当时他的老板并不支持雨伞运动,老板开宗明义地对员工说,会解雇支持雨伞运动的员工。
“那时候我便对老板说,我不干了。”结果,他辞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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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看着运动朝向“失败”的方向告终,清场当天,他身在外国,在新闻得悉示威者没有作很大反抗地任由警方拘捕,“生气得把电话扔掉”。
“当初我们觉得普通游行示威都不可行才占据道路,为甚么会轻易放弃?”
伞运后社会走向两极化,他说,示威者想不到如何再把行动升级,香港政府依然“完全不理会市民的声音”,这个城市已经“没希望”。
香港高院早前就“冲击公民广场”案,把三名学生领袖黄之锋、罗冠聪和周永康改判监禁。而占中发起人之一、香港大学法律系副教授戴耀廷等9人亦因占领运动被控公众妨扰罪等。
他意识到:“如果你真的想要自由、为下一代着想,想要有一个美好的生活,真的要离开香港,出尽全力,向外面走为目标。”
伞运后,他们正式结婚,并移居英国。
“移民,仍然是港人”
他说,身边很多人嚷着要移民,他化身移民顾问,向他们讲解在欧洲的生活。根据香港保安局资料,香港人移民的数字近年有上升趋势,2016年约有7600人移民,比2015年增加8.6%,不过美国、加拿大及澳洲占多数。
虽然移居英国,他不时留意香港的时事,并在社交媒体分享他对香港的看法和见解。他在脸书设立了一个“伦敦人妻先生手记”专页,以香港的视角,去观望欧洲的世界。目前专页已有一万多人赞好。不少人都误会了这个专页是由女性撰写,但事实上,背后是这位嫁到德国的男同志。
他形容自己是以“爱之心、责之切”的态度,希望一点点地为香港带来一点正面的改变。
“就算多不喜欢香港的政治环境,我依然留恋香港的人与事,这份对香港的情怀,是很难去割舍的。”
“因为我是香港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