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下午,我到多伦多high park公园的公共网球场去打网球。由于气温只有6到7度,练习半小时了还没有其他网球爱好者前来。悻悻然,我只好收好球拍,准备乘车离去上班。这时,有一位常来打球的熟人老外,刚好从车上下来,看见我。他走过来的时候问我,是否知道发生在Henryk身上的事?
我说,前几天,星期五我们还打过球。周一通常也要约打网球的,但不知为什么约了他几次均没接电话;今天上午又去了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一般不会这么久不回复我的。
没想到,熟人告诉我,刚从多伦多电视上看到消息,周六晚上,HENRYK在家被人杀害。
我惊呆了!几天前,还是那么健壮鲜活的朋友,怎么一下就这样消失在大千世界?
相识十年
十年前,2007年,亡妻当时被诊断为中晚期卵巢癌。为了集中精力治病,我们廉价卖掉当时经营的酒吧。那时,我们住在多伦多占地160英亩HIGH PARK公园附近,可以经常去公园散步。我们一家人都从盎然生机的景色里得到不少心灵上的慰寄。
公园里有三个标准场地的公共网球场。由于地处市中心,吸引了许多网球爱好者。我1999年出国前出于兴趣爱好打过网球,但出国后迫于生计经营小生意,既无时间,也无精力投入任何运动项目。而照顾我妻子那时,虽然心情时常因为她病情的反复而沉重,却让我意外地重拾了中断多年的网球爱好,也算是生活诸多不幸中的万幸。
我的妻子最终因为癌症而去世。悲痛之余,我的网球爱好却坚持了下来。或者,说是网球给我那时灰色的世界带来了一抹令人振奋的光彩也不足为过。
慢慢地,我结交了一些网球爱好者,年龄从10多岁直到六七十岁都有,中国人却仅有我一个。许多人误认为我是日本人,开玩笑地称呼我为SUVLAKI。其实,文革前在我曾在天津业余体校经过长达三年的乒乓球训练,并且还曾在上山下乡的年代里代表县篮球队夺取地区冠军。我自认为还是有一些体育细胞的。我的网球水平进步很快,网球瘾也越来越大。
后来,一个名叫HENRYK的波兰人逐渐成为至今为止我最重要的,时间最久的网球伙伴之一。他小我5岁,身高差不多,大概1米75,胳膊与腿均十分粗壮,击球很有力量。他具有欧洲人蓝色的眼珠,棕黄色曲卷的头发。由于我们都是业余半路出家,击球姿势不标准,对力量及变化的控制不是十分到位。他正手一般采取抽球方式,反手仅能削球。我控制球还可以,但动作不伸展,不能充分利用腰部 腿部力量,而显得力量不足,难以在双方对峙中给对方施加强大压力,打出制胜球。跟他过招的过程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能体会到网球的魅力。正因为我们势均力敌而各有千秋,能够引出对方的擅长打法,打出过许多次史诗般白热化的回合,对于双方来说都让乐趣最大化。
2010年我搬到离HIGH PARK公园十多公里的公寓,必须花费更多时间用于交通。而不久以后,HENRYK也搬到多伦多东部的廉租屋,远离high park 。他由于经济条件限制,不愿意花5-6加币的交通费,而骑自行车往返于high park 则要3小时。从体力上HENRYK没问题,但花的时间还是太多了。我们两人经协商决定,在他居住的多伦多东区,找其他网球场。这样近三年多来,我们每周基本能保证有2到3次,每次近2小时的网球时间。
说来惭愧,来加多年我的英语并不流利,只能进行简单交流。加之两人文化背景差异,没有过多深入了解。大家相互尊重,和睦相处,所谓距离产生美感吧。他早我十年,移民加拿大,原来没有接受高等教育,所以只能从事一般非技术性工作。好在加拿大人各干个的事情,彼此不攀比。做得好的蓝领(如建筑工,电工,管道工)甚至比一般白领的工资还要高。大部分公民只要有能力养活自己,勤奋工作,并不会因为职业的性质而遭受歧视或不尊重。况且没有达到政府规定的收入标准的低收入者,可以享受许多福利优待,就算生活不富裕也不会差到哪去。我们俩在加拿大都不算有钱人,连中产阶级都算不上,却能兴致勃勃地从网球中自得其乐,也算是一对兴趣相投的穷快活。
Henryk很早就离婚了,妻子过得应该比他好,起码不像他总是打零工,没有正式长期稳定的工作。和我一样,有一个女儿。他们没住在一起,现在应该已经独立成人了。至于目前是否有女朋友我没有问过,不过看样子是处于单身独居状态。他曾经告诉我,他的GRANDFATHER(分不出是祖父还是外祖父)19世纪末,20世纪初生活在中国的哈尔滨,在那里从事商业活动,死后也埋在那里。问我是否有可能找到墓地及房屋。我说经过百年的沧桑,加之中国近几十年城市大规模拆迁,基本不可能找到了。中国对他说来是一个遥远的梦。他从来没想到其祖先埋葬的地方看一看,也许是经济条件的限制吧。他回波兰的次数好像也不多,估计是也没有很近的亲友了。
网球的乐趣
大球是集体项目,多伦多华人群体,也有不少相关的比赛活动。例如2017年,有30多所国内高校校友会组织的排球赛,我们湖南大学排球队,战胜四川大学,清华大学等众多学校,获得乙组冠军。然而集体项目组织起来比较困难,因大家平时都有工作。而个人项目的小球:乒乓球,羽毛球,高尔夫球,网球,则相对灵活机动。与网球比较起来,乒乓球活动范围小,没有多余时间考虑就必须回球;羽毛球则要求身体素质比较高,爆发力要强,中后场要跳起扣杀。以我现在的年龄,只能打打和平球了;高尔夫在国内绝对属于贵族运动,加拿大倒不至于,但我感觉运动量小又不是直接对抗,趣味性大打折扣。只有网球是老少皆宜,一直可以打到七八十岁,并利用身体与技巧与年轻人相对抗。生命在于运动。现在还能活跃在网球场上,真是上帝的眷顾!网球与读书旅游一样,都给我带来极大的幸福感。
在比赛中,我们像年轻人一样,为自己或对方的精彩表现大声赞叹。精彩时高呼其表现级别为US open,(美国公开赛); HIGH PARK open(高地公园网球赛);FEDERER(费德勒是著名的获得最多冠军称号的瑞士球王),以示赞可。对非受迫性失误我们则可能会表示极大的懊悔和遗憾,激动时甚至会把拍子扔在地上,以发泄失望的情绪。对球的落点,有时双方会产生争论,HENRYK有次对他认为是界内而我认为是出界的判断,产生了极大的愤慨!竟然提出,若是这样就不打球回家去。我对胜负没有他看得那么重,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关系,一般都采取息事宁人遵从他的判断。人都有好胜心,虚荣心,这是正常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有这种争强好胜之心就不会有动力与冲劲。作为我,则无时不刻琢磨着完善技巧的方方面面,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战术回击对方。网球由于场地大,留有时间考虑,故可以打出千变万化的回球路线以获得制胜球,极大的提高了观赏性,成为目前除足球以外排名世界第2的运动项目。
网球场有时留下遗弃的废塑料瓶,HENRYK一旦发现他总是把它们收拾起来放到垃圾桶内。这虽是小事情,但也说明他是一个爱护公共卫生,遵守社会准则的人。跟他打球过招的各种记忆还历历在目。他雀跃的脚步,激动的神情,认真的眼神还那么鲜明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他被害这件事,想到是不是搞错了。但是我心里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HENRYK突然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去世,作为相识10年的网球朋友, 心里十分难受。记得不久前,他给了我一块中国的话梅糖,可能是我原先曾给过他,他认为味道好而在多伦多华人超市买的。每次打球,我都带些香蕉苹果之类的水果,供两人分享。我每年请他吃一次早茶,他对中国广式小吃十分赞赏,可惜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HENRYK是我不多的老外朋友之一,也是旗鼓相当,互有胜负的网球伙伴。我们从不同国度来到加拿大,相聚于多伦多,这是一种缘分。网球给双方带来了友谊与快乐,这就足够了。我会永远怀念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愿他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作者:Mark Luo
写于2017年10月31日-11月2日 多伦多家中。
2017 年11月3日修改稿
以此纪念我的朋友Henry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