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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六十年,加拿大夫妻情一直没有磨灭

Tue Feb 13 2018 12:25:18 GMT-0800 (Pacific Standard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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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东临大西洋,西靠太平洋,北连北冰洋,三面被海洋包围,可惜我住在南面与美国疆土接壤的多伦多,除了外出旅游,没法经常见到波澜壮阔的大海。虽然城市毗邻安大略湖,辽阔的湖面一望无际,但绿色的微波没有澎湃的起伏,也听不到海浪撞击防波堤的昂扬轰鸣,与我记忆中的大海相去甚远。

我出生在中国南方的滨海城市,从小望着蓝色的港湾。不是弄潮儿,但海的概念,却深深烙印在心坎里。因为大海吞噬了我父亲年轻的生命,从此改变了我和整个家庭的命运。海边的故乡,曾留下我小时孤单寂寞却又感受到淳朴友情温暖的难忘回忆。

未满三岁,巨变没有在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记,只是长大了才听姨妈说起。那是抗战胜利后,从故乡开往香港的第一艘轮船。父亲和他的一位商人朋友,带了一批货物,也夹杂在挤满了人,堆满东西的船舱中。轮船在离港岛不远的海面不幸起火失事,因风高浪急,又是夜晚,抢救艰难。不久,上百乘客连同熊熊火光都被茫茫大海吞没,只有少数幸运儿侥幸逃生,包括父亲的朋友。

那位商人朋友回来后,曾抱歉地对我的姨妈讲,当时我父亲在混乱中塞给他一块木板,说,“我会游泳,你拿着。”两人同时跳进海里,可是 …… 就这样,父亲的身影,永远在母亲和我们三个少不更事的孩子面前消失。一位二十多岁的单亲妈妈(以前叫寡妇),要养大几个儿女,当时也没所谓的社会福利,其艰辛困苦、奔波劳累可想而知。可母亲硬是咬着牙靠打工挣钱熬过去了。

记得我上高一的时候,母亲带着姐姐从香港来故乡的学校宿舍探望我。多年不见,似乎有点陌生。她问我,想不想跟她一起走?我回答得很干脆,不。沉默片刻,母亲嘱咐我好好读书,不必担心生活费,仍会按时寄来。我问起父亲海难的事,她淡淡地说,提它做什么!眼眶里充满无奈和悲伤。从此,我再也不在她面前提起。父亲的形象,我只能在他留下的一张发黄的一寸相片中见到。

回想起来,当时拒绝母亲的要求,一定使她很伤心。但苦难已把她磨炼得能抵挡任何对心灵的冲击。年少不知愁滋味,学校热热闹闹,同学如兄弟姐妹般,一起读书一起玩,多好。不过,到了暑假寒假,尤其是春节前后,宿舍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我才滕然感到有点孤零。每天除了看书,就跑到海边自个儿玩。现在称为人民广场的地方,当时还是一片海滩。

我在泥沙上挖沟沟,捡瓦片打水漂,然后坐在大块石头上,瞭望着蓝色的港湾。看铁轮的烟囱在天空书写,小汽艇拖着白浪奔驰,张帆的船只悠悠往来…… 有时也会遐思乱想:父亲会突然乘着轮船从海的那边过来吗?母亲为何不提往事,她怨恨父亲突然“走”了,留下她独自艰难养儿育女,撑起这个家?我问神秘的大海,没有回答,只有无尽的波浪,不停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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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像被海浪迅猛冲走一样,年复一年,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姐妹先后到了加拿大和美国。后来,母亲也告别了那片曾经留下辛酸苦难记忆的土地,踏上北美洲。多年后,我也移居加拿大。从此,母子俩可以经常喝功夫茶闲聊。她变得健谈,但大家仍有默契,谈天说地,就是不谈海。

六年前,母亲以八十八岁高龄谢世。大概在离开前两三年,她突然要我把父亲那张唯一的旧相片放大,装在镜框里,和她以前的黑白半身像并列挂在床后的墙上。到这时,我才深深明白,父亲一直装在母亲的心里,阴阳相隔六十年,夫妻情一直没有磨灭。

墙正中还有一张母亲很喜欢的彩色大照片。那是有一年春天我在多伦多皇后公园为她拍摄的。前面是一片红艳艳的郁金香花,她站在绿色草地上,腰板硬朗,双手随意交叉在前,侧光勾勒出她的身躯,慈祥淡然的眼神,似乎在平静地诉说着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风云。如今,这张照片已挂在我的书房里。

生活啊,就如浩瀚大海,变幻莫测。险恶时如滔天巨浪,摧毁一切没有的东西;平静时欲慷慨敞开胸怀,拥抱和温暖每一颗心。今年,我打破一直无形隐藏在心中的讳忌,第一次乘游轮,在大海航行,坦然站在顶层甲板上看日出。强劲的海风几乎吹走我戴在头上的棒球帽。天边是一条弧形的线。也许那里的云层太厚,看不到红日喷薄而出的壮观景象。

当灿烂的阳光终于脱颖而出,照射到涌动着片片白浪的海面上,太阳已升得老高,变得白灿灿十分耀眼。没有云彩,海阔天空。望着层层碧波,我心潮汹涌,久久不能平复。也许,那浪尖上托着父亲的魂魄,涛声中夹杂着母亲的哀思。他们,终于在另一个世界相逢了,至少,在墓碑上已并列刻上两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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