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瞰纽约世贸大厦废墟:当年恐怖袭击之后的大火和尘烟持续了三月之久
“大约九点,我听到电台说‘飞机意外’,跑出门看到世贸中心金光闪闪。那天阳光普照,不锈钢楼面被撞击后碎开,像烟花飞下来。我几乎整个人跪下——我那天本该在世贸中心里的万豪酒店上班,因事请假躲过一劫,” 纽约酒店华裔协会主席黄华清激动地回忆起二十年前9月11日早上的情景。
虽然作为华人的自己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但黄华清说, 距离911事件灾难中心或“原爆点”(Ground Zero)仅数条大街的纽约中国城,也曾遭受过巨大经济冲击。数以千计的以华人为主亚裔民众生活和生机都曾陷入极度危机, 还有直接人员伤亡。
纽约中国城疫情以来就一直没有开门的商家
二十年过去了,恐怖袭击换成了当下的新冠疫情。很多美国亚裔说,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继续被“主流社会”遗忘的现实。
对很多人来说,“911”事件不仅仅是一场灾难,一把燃烧了三个月的大火和曾经铺天盖地的尘埃,更是长期笼罩他们生活、身份认同和对社会认知挥不去的巨大阴影。
不过,也有不少目睹了纽约中国城二十年沧桑的人们注意到,以华人为主亚裔社区的觉醒也慢慢到来了,反歧视,积极参与美国政治。
“好比鬼城,如同今日”
黄华清还记得清清楚楚,911过后好几个月,走在纽约中国城街道上的他,看到的是华人居民楼窗口的花盆里植物“由绿色变黑,全部死掉”,“被世贸中心吹来的灰尘覆盖”。
据介绍,当年世贸中心的灰尘覆盖了整个中国城:主干道坚尼街(Canal Street)以南不允许车辆通过,仅准许居民步行进入;两个月间,电话通讯服务全被切断,商铺纷纷关闭,中国城犹如“鬼城”。
恐怖袭击20年后的今天,连接中国城和曼哈顿金融区的柏路(Park Row)仍仅准许政府车辆、公共交通和紧急车辆通过
911事件后一年,中国城餐饮业生意下降70%,服装业下降65%,近60%服装业从业者仍失业或减少了工作时间,30%的餐饮业从业者仍无法全职工作——中国城的两项支柱产业由此式微。
二十年后的今天,连接中国城和曼哈顿金融区(Financial District)的柏路(Park Row)仍仅准许政府车辆、公共交通和紧急车辆通过,人行道和自行车道于2018年才开放。纽约市警察局称此举是为了保护其位于柏路的总局大楼免受恐怖分子袭击。走过柏路,曾穿行载满游客的旅游车的宽阔街道常空空荡荡,只有路边警岗四周停满警车。
2020年1月以来,新冠疫情还未席卷纽约,但中国城已因其与中国的联系再次被避之不及,许多历史悠久的餐馆纷纷关闭。
“中国城又像一个鬼城,”黄华清说。
当年恐怖袭击和20年后的新冠疫情对纽约华埠经济冲击巨大
夹缝中的美国华人
有学者分析指出,纽约和美国其它城市的所谓“中国城”,其实原本就是早年的排外与种族歧视而产生的社区——虽然地处纽约地理中心,却实际存在于主流社会的边缘。
十九世纪末,原来遍布美国大陆各地的华人移民面临针对华裔的歧视和暴力,纷纷向东移居、聚集,抱团取暖,逐渐形成了早期的纽约中国城。中国城在语言、文化上行使着与余下的城市不同的逻辑,又与母国、故乡时空相隔,仿佛一块夹缝中的飞地。
911事件之后,黄华清本人毅然辞去酒店工作,全心从事救灾志愿工作半年多
911事件之后,世贸中心附近区域纷纷重建、复兴,唯有中国城仿佛被遗忘。
纽约亨特学院社会学教授陈美瑺谈到美国主流社会对华人社区的态度时,就曾指出:“人们总想当然认为亚裔美国人会安然无事……”。
杜克大学周成荫教授谈到中国城面临困难时也表示:“道路切断就是把中国城整个生机都压死了,原本常去吃饭的附近上班族不再光顾。这不仅是物理上的,那些道路被挡,人们无法去中国城,也是情感上、文化上的。想及在911事件中死去的人和仍在中国城生活的人——对许多人来说,中国城成为了一个有道德意义的场所”。
对于柏路迟迟不重开,许多华裔抱怨这是中国城的权益被忽视。对此黄华清也一直愤愤不平,不过他并不认为责任全在外部社会,华裔社区自己“不愿抗争”也是长期被忽视的原因之一。
黄华清愤愤地说, “有人说抗争了没用,这块地方归联邦政府管,可你没去争取怎么知道?”
不仅针对柏路一事,黄华清也对华人社区整体缺乏政治和社会参与深有感触:“很多亚裔加入了美国籍,还是不喜欢投票。可越不投票,地位越低”。
911事件之后,黄华清本人毅然辞去酒店工作,出于爱国,全心从事救灾志愿工作半年多。他对华人社区当时总体对这种国家大事所表现出的“消极”颇有微词。他回忆道:“每天只看到他们来领食物、领钱,基本没看见他们来做义工”。
疫情期间很多亚裔美国人参与街头示威抗议,开始对歧视与仇恨说“不”
周成荫教授则对“亚裔被动或是屈于权力”的刻板印象持更谨慎的态度:“许多华人在美国并没有完全合法的身份,因为身份上的敏感性,他们会为了保护自己而显得很安静。这并不是说他们被动,只是他们的生活是复杂的。另外,历史上,华工是很凶悍的——1882年排华法案后十年,华人提起了7000多个诉讼,且大多胜诉。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最早的罢工运动就是华工发起的,为了争取和爱尔兰工人一样的薪水”。
对华人群体的观察和评判中这种割裂感——积极与消极,噤声与呐喊,苦难和胜利——也存在在在美华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中,而中国城这块夹缝之地,见证着种种不同截面。
911事件以来,在中国城当地居住、工作的华人面临失业、失所,而地产拥有者则在危机中找到获利机会,炒高房价,他们中许多人甚至不在纽约居住,而是来自大陆、香港和台湾。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同样的事件重演。
“新冠期间,中国城许多老的招牌店关门,其实因为那些投资商不会取消房租、不会免除贷款,因为他们不住在这个地区,对他们来说这些店无关紧要。他们会更关心自己的房价不被炒低,宁愿空着,”周成荫说。 “当我们说要讲华人群体组织起来,其实这个‘群体’是很分裂的,他们有不同的利益”。
如果说美国华人长期在身份认同鸿沟和社会认同夹缝中生存的话, 911事件之后,一些与纽约共同经历浩劫的华人开始感到与美国的联系更深刻了。
纽约中国城举行纪念911灾难20周年大会
“国家有难,作为美国人要挺身而出帮助这个国家共渡难关,”黄华清说。911事件一周年、五周年、十周年,他都坚持在中国城举办活动纪念“国难日”。每次活动时,曾亲眼见证世贸中心倒塌的施毅真女士也都会朗诵诗歌,“美国人不怕死,回顾九一一,我自豪,我是一个美国人”。
周成荫教授分析指出,特别是2020新冠疫情以来,包括华人社区在内越来越多的亚裔美国人开始意识到长期被歧视、忽视和边缘化的严重性。
她说:“2020年在(美国发生)针对亚裔的暴力事件之后,许多东亚人忽然意识到在美国亚裔被歧视的境况,而南亚美国人——可能被认为是穆斯林的美国人会说,这些,我们从2001年就开始体会了。很多人也会因此觉得,不能信任(其他族裔的)美国人”。
周成荫还回忆说,曾有学生告诉她,他们父母对亚裔有固有的歧视看法:“老一辈认为(亚裔移民)这种谨小慎微就是一种'移民税',就是他们要存活在美国的代价。”
纽约世贸大厦原址的纪念公园
学者同时分析指出,移民和移民后代身份意识的觉醒通常是延时的、片面的。更年轻的华裔在面临歧视时,呼吁“我也是美国人,应该受到同等对待”的时候,也会想起父母告诫他们作为移民要谨小慎微,不做出让人针对的行为。
话虽如此,经过911之后社会的忽视、无视和新冠疫情期间的歧视,美国华人社区的缓慢的觉醒似乎已经开始。专家们注意到社区民众如今会更为积极地走上街头抗议对亚裔的歧视,挨家挨户组织动员投票,进入政治舞台参与选举。
更多的亚裔也开始向公众介绍自己对美国社会的贡献。比如人们开始谈及以往不为人知的华人故事:邓月薇,美国航空公司的华裔乘务员,也是第一位将911事件中劫机的情况告知地面的人;华裔美国人曾喆,因在911事件中救人而遇难;还有许许多多911之后为了生存和社区恢复而挣扎与奋勉的华人无名英雄和普通人的鲜活故事。
纽约世贸大厦原址附近的纪念碑上有人献上一支玫瑰